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
林烬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彻骨的寒意中恢复意识的。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破旧的行李,被随意地丢在某个坚硬的平面上,每一次颠簸都让散架般的身体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纹和不断后退的泥土地面。他正趴在一辆简陋的牛车上,身下垫着些干草。赶车的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背影佝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乡野小曲,对车上“货物”的状况漠不关心。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秦烈那狰狞的笑容、诡异的黑色锁链、被强行抽离修为时那无法形容的痛苦、以及那句如同毒蛇般钻入心底的话语……
“让你像个废物一样活着……亲眼看着你失去的一切……”
“萧瑶……都会属于我……”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林烬猛地咳嗽起来,却连咳的力气都微弱不堪。他艰难地尝试调动元力,但丹田气海处空空荡荡,死寂一片,那里曾经蓬勃运转的元力气旋,如今已荡然无存。
灵武境中期……元武境……他现在,连一丝元力都感应不到了。
真的……废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他窒息。十六年的苦修,众人的赞誉,父亲的期望,未来的憧憬……一切都在那个山谷里,被最信任的人亲手碾得粉碎。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十数年的兄弟情谊,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秦烈的演技,竟然如此天衣无缝?
牛车吱呀作响,缓缓驶入了熟悉的青云城城门。街道两旁依旧热闹,叫卖声、议论声不绝于耳。但当一些目光偶然扫过牛车上那狼狈不堪的青衫少年时,议论声骤然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探究,以及迅速蔓延开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咦?那不是林家的天才林烬吗?怎么这副模样?”
“看样子是受了重伤啊,被人用牛车拉回来?”
“嘿嘿,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
“活该!让他平时眼高于顶,报应来了吧!”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林烬的身上。他闭上眼,将脸埋入干草之中,不愿去看那些曾经充满敬畏,如今却写满鄙夷和嘲讽的脸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提醒着他必须保持清醒。
这份屈辱,他记住了。
牛车最终在林府那气派的大门前停下。赶车的老头收了不知谁给的钱币,头也不回地赶着车走了,将林烬如同丢垃圾一样留在了府门前的石阶旁。
“少爷?!”
门房认出了瘫软在地的人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报信。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烬儿!”
林震天如同一阵风般冲了出来,当他看到躺在冰冷地面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儿子时,这位一向沉稳的林家家主,身形猛地一晃,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烬扶起,手掌颤抖地按在儿子的后背,精纯的元力温和地渡入其体内探查。
下一刻,林震天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空荡荡的气海,破碎萎缩的经脉……这分明是修为被彻底废掉的迹象!而且手段极其狠毒,几乎断绝了任何恢复的可能!
“谁……是谁干的?!”林震天的声音嘶哑,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无法言喻的心痛。他双目赤红,周身散发出恐怖的杀气,让周围的家丁护卫噤若寒蝉。
林烬靠在父亲怀里,感受着那熟悉的、支撑了他十六年的温暖,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强行忍住了,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秦……烈。”
“秦烈?!”林震天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秦烈?那个整天围着烬儿转,一口一个“林老弟”,看起来热情爽朗的秦家小子?
“是他……设计害我……夺我修为……”林烬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冷汗涔涔而下。
林震天不再多问,一把将儿子抱起,沉声喝道:“快!去请王药师!把府里最好的疗伤药全部拿来!”
整个林家,因为林烬的回归和他带来的惊人消息,陷入了一片震动与混乱之中。
……
林烬被安置回自己熟悉的小院。王药师仔细检查后,只是摇头叹息,开了一些固本培元、调理身体的药方,对于被废的修为,他也束手无策。
“林家主,烬少爷的伤势……主要是气海被一种极其阴毒的手法强行破开,元力被掠夺一空,经脉也受损严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身修为,怕是……唉……”王药师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林震天挥了挥手,让王药师退下,他独自坐在林烬床边,看着儿子苍白而沉寂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父亲……”林烬睁开眼,声音虚弱。
“别说话,好好休息。”林震天握住儿子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林震天的儿子,是林家的少主!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这笔账,为父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维护和深藏的痛楚,林烬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父亲的话更多是一种安慰。秦家势力不比林家弱,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他一面之词,林家根本无法对秦家发难。更何况,他现在是一个废人,价值已然大不如前。
接下来的几天,林烬被困在自己的小院里养伤。身体的创伤在药物的调理下慢慢恢复,但心里的创伤却日益加深。
“听说了吗?少主他……修为全废了!”
“真的假的?灵武境中期啊,怎么说废就废了?”
“是秦家少爷干的?不可能吧?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废人,还能当我们的少主吗?”
“就是,林家未来难道要交给一个不能修炼的人?”
下人们的议论开始还避讳着他,后来见他整日沉默,便渐渐有些肆无忌惮起来。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眼神,如今充满了怜悯、怀疑,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日,林烬勉强能下床走动,他想到院中透透气。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喧哗声从院外传来。
“让开!本少爷要见林烬!”
“林蟒少爷,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少主静养……”这是守护院门的护卫为难的声音。
“静养?一个废物还有什么好养的?闪开!”
“嘭!”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一个穿着华服,面色带着几分阴鸷的少年,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正是二长老之孙,林蟒。
林蟒天赋不算差,元武境后期,但在林烬的光环下,他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心中早已积怨已久。如今听闻林烬成了废人,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跳了出来。
“哟,这不是我们林家昔日的天才吗?怎么,还能下床走路啊?”林蟒双手抱胸,斜眼看着站在房门前的林烬,语气充满了嘲讽,“听说你被秦烈像条狗一样扔出了云隐山脉?真是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林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这种跳梁小丑,在他还是天才时,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见林烬不答话,林蟒以为他怕了,气焰更加嚣张,他走上前,用手指戳着林烬的胸口,一字一句地道:“林烬,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主吗?一个连元力都没有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占着少主之位?占着家族最好的修炼资源?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滚出林家,免得在这里碍眼!”
那一下下戳在胸口,并不疼,却带着极大的侮辱性。
林烬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蟒。那眼神深处,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历经巨变后的冰冷和死寂。
“说完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蟒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是个废人,自己怕他做什么?顿时恼羞成怒。
“哼!废物就是废物!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利了!”林蟒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无趣,狠狠瞪了林烬一眼,“你等着,家族会议上,我看还有谁会支持一个废物当少主!”
说完,他便带着跟班,悻悻地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林烬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贴着萧瑶送给他的那枚平安符。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到丝毫心安。
秦烈的背叛,修为的尽失,族人的嘲讽,未来的渺茫……这一切,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将云彩染成凄艳的血色。
难道,他林烬的一生,就要这样作为一个废人,在屈辱和嘲笑中度过吗?
他不甘心!
可是,气海已废,经脉受损,连最基础的元力都无法凝聚,他又能做什么?
一股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院落角落。那里,是林家祠堂的后方,属于家族的禁地范围,据说埋葬着林家历代先祖,平日里严禁族人靠近。禁地边缘,立着一块残破的古老石碑,上面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
不知为何,在那一片昏暗的暮色中,那块残破的石碑,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幻觉。
林烬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去时,石碑依旧残破寂静,毫无异状。
是错觉吗?
还是……这绝望的深渊中,真的存在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变数?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石碑,一颗原本沉寂如死水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