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成了废人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青云城迅速传开。
起初是怀疑,但当有人亲眼看到他被牛车拉回林家,并且林家请了数位药师登门后,怀疑变成了确信。昔日的天才光环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破碎,留下的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一个所有人口中的——“废物”。
林府内的气氛也变得愈发微妙。下人们虽然不敢再像林蟒那样公然挑衅,但那份恭敬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疏远和若有若无的轻视。资源供应也开始变得时有时无,一些原本分配给林烬的修炼资源,据说已被几位长老以“物尽其用”为由,调配给了其他有潜力的子弟。
林震天虽然依旧强硬地维护着儿子的地位,但家族内部的压力与日俱增。一个不能修炼的少主,对于家族的未来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林烬能感觉到,父亲眉宇间的愁容一日深过一日。
这一日,天气阴沉,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林烬独自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手中摩挲着那枚刻着“安”字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这些天,他无数次尝试感应天地元气,引导其入体,但那破碎的气海如同一个漏底的容器,任何一丝元气进入,都会瞬间消散,反而引得受损的经脉阵阵抽痛。
希望,在一次次的尝试中,被一点点磨灭。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焦急与关切的声音。
“林老弟!林老弟你在里面吗?让我进去!”
是秦烈!
林烬的身体骤然绷紧,握着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恨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过往情谊残存幻想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他来做什么?来看自己的笑话吗?
守门的护卫似乎有些犹豫,但秦烈毕竟是秦家少主,他们不敢强行阻拦。
“滚开!我要见林烬!谁敢拦我?!”
伴随着一声呵斥,院门被推开,秦烈快步走了进来。
与几日前在云隐山脉时的阴狠狰狞判若两人,此刻的秦烈,脸上写满了焦急、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悲愤?他衣衫有些凌乱,发丝被风吹乱,眼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与挣扎。
“林老弟!”秦烈看到石凳上的林烬,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带着哽咽,“你怎么样了?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他噗通一声,竟直接半跪在林烬面前,双手抓住林烬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林烬微微皱眉。
“那天在遗迹入口,我们触动了未知的禁制,突然黑光漫天……我被打晕了过去!”秦烈语速极快,脸上充满了后怕与自责,“等我醒来,就发现你倒在一旁,修为尽失……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修为竟然突破到了灵武境后期……我……我……”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万分:“一定是我秦家的那枚破禁符有问题!是它害了你!也莫名其妙地反馈给了我力量!林老弟,你相信我!我若是早知道会害了你,打死我也不会带你去啊!我们是兄弟啊!我怎么会害你?!”
他的表演堪称天衣无缝,那真挚的泪水,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那逻辑自洽的解释……若非林烬亲身经历了那噬元锁链加身、修为被强行剥离的痛苦,恐怕真的会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好一个兄弟!好一个不知道!好一个破禁符有问题!
林烬看着他声泪俱下的表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那噬元锁链更加冰冷。他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虚伪、狠毒到如此地步!
“兄弟?”林烬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臂,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秦烈,事到如今,你还要演下去吗?”
秦烈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阴鸷。他没想到,林烬竟然如此冷静,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崩溃或者被他的“真情”打动。
“林老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秦烈一副受伤至极的模样。
“相信你?”林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相信你那‘缚元魔锁’是不小心触发的?相信你灵武境后期的修为是‘莫名其妙’得来的?秦烈,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把戏吧。从你对我出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有仇,没有情。”
秦烈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悲愤和自责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被拆穿后的阴冷和恼羞成怒。他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烬。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秦烈的声音不再伪装,充满了冷漠和嘲讽,“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你刚才假装信了,或许还能活得舒服一点。”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略显萧瑟的小院,嗤笑道:“怎么样?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看你现在,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林家少主?呵呵,用不了多久,这个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林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应。所有的愤怒和质问,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见林烬不再说话,秦烈觉得无趣,但他今日前来,显然不止是为了耀武扬威。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恶毒的戏谑: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萧瑶……她很担心你。”
听到这个名字,林烬的心脏猛地一缩。
秦烈很满意林烬的反应,继续道:“不过,她很快就不会担心了。因为,她很快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人。一个注定要翱翔九天的真龙,和一个永远烂在泥里的废人,该如何选择,我想她很清楚。”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林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苦,才慢悠悠地说道:“三日后的家族宴会上,我会代表秦家出席,并向萧家正式提亲。萧伯父,可是很赞成这门亲事呢。”
提亲!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林烬的心头!他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秦烈亲口说出来时,那冲击力依旧让他难以承受。
萧瑶……那个曾与他约定终身的少女,难道真的会……
不,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萧瑶会是那样的人!
看着林烬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秦烈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残忍笑容。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仅要废了林烬的修为,更要摧毁他所有的希望和信念!
“好好享受你作为废物最后的日子吧,我的‘好兄弟’。”秦烈拍了拍林烬的脸颊,动作充满了侮辱,“三天后,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一切,是如何一点点属于我的。包括……你最在乎的人。”
说完,他放声大笑,转身扬长而去,那嚣张得意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林烬的眼中。
院子里,只剩下林烬一人。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乌云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他的青衫,冰冷刺骨。
可他感觉不到冷。
身体的冷,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秦烈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废物……”
“提亲……”
“你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雨水混杂着无法抑制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要是秦烈?
十数年的信任,换来的竟是如此彻底的背叛与践踏!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烧!他恨秦烈的卑鄙狠毒!恨自己的有眼无珠!恨这老天的无眼不公!
可是,恨又能如何?
他如今只是一个废人,连报仇都成了一种奢望!
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仇人逍遥,夺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然后在屈辱和绝望中度过余生吗?
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啊——!!!”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愤怒,终于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雨幕,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不甘。
雨水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与不公都冲刷干净。
林烬瘫倒在冰冷的雨水中,任凭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意识渐渐模糊,唯有那枚紧紧攥在手中的玉佩,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挚友的背刺,比任何刀剑都更致命,彻底将他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而在那深渊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他不甘的意志和滔天的恨意,悄然松动了一下。院落角落,那块禁地边缘的残破石碑,在漫天雨幕中,再次微不可查地闪烁起一丝极其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