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解析模块激活时的感觉，像是有人用冰锥在林岩的太阳穴上轻轻敲了一下。
剧痛来得突然而尖锐，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海量数据如决堤洪水般涌入意识。医疗仓的营养液泛起密集的气泡，监测界面上的脑波读数瞬间飙升至危险区，又在强殖单元的自适应调控下缓缓回落。
林岩闭着眼，却“看见”了星空。
不是夜晚抬头所见的那种星空，而是以母体残骸为中心、向外辐射的立体星图。无数光点以不同颜色和亮度标注，彼此间由纤细的光线连接，构成一张覆盖整个可视宇宙的巨网。大部分区域是黯淡的灰色，只有极小一部分——大约占整个星图的万分之一——散发着柔和的蓝色荧光。
那是母体曾经航行过的区域。
林岩的意识向那片蓝色区域“靠近”。星图自动放大，显示出更详细的标注：恒星类型、行星数量、资源评级、文明指数、威胁等级……每个星系旁都悬浮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标签，用的是某种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能理解的文字。
他“触碰”了离蓝色区域边缘最近的一个亮点。
信息流涌入：
“星系编号：Gx-7742-Θ（本地命名：‘天狼星域’）”
“恒星类型：G型主序星（稳定期）”
“已探明行星：7（其中3颗类地行星，1颗具备初级生命圈）”
“资源评级：c+（富含铁、硅、常见金属，少量稀有元素）”
“文明指数：0.7（原始部落至封建文明阶段，无太空航行能力）”
“威胁等级：极低（无星际防御能力，无高维能量反应）”
“备注：该星系曾作为‘播种者计划’第314号试验场，投放基础生命模板。当前演化进度符合预期，建议继续观察，暂不干预。”
播种者计划？试验场？
林岩心中一凛。他继续翻阅其他星系的记录，发现蓝色区域内的上百个星系，几乎都标注着类似的“试验场”或“观察站”备注。有的是投放了生命模板，有的是引导了文明发展，有的则是定期采集生物样本和基因数据。
母体所属的文明——那些制造了强殖单元和异形巢穴的“天外遗民”——似乎在执行一项规模浩大的宇宙级生态实验。
而在蓝色区域的边缘，与灰色未探索区域的交界处，林岩看到了几个刺眼的红色标记。
他点开其中一个。
“警报：星系Gx-9811-Λ（本地命名：‘赤炎星域’）于标准历3742.5.19失去联系。”
“最后接收信号：检测到大规模空间扭曲，疑似超空间跳跃痕迹。能量特征匹配度87%——‘收割者’舰队。”
“建议：立即撤离该区域所有观察站，启动隐匿协议。”
“后续：观察站‘Λ-7’未响应撤离指令。侦察单位传回最后图像显示……（数据损坏）……确认，‘收割者’已抵达。该星系文明指数归零，资源评级更新为‘已收割’。”
收割者。
这个词让林岩想起了青云真人转述的预言中的“猎手”。一种专门摧毁文明、掠夺资源的星际势力？
他继续翻找关于“收割者”的更多信息，但相关数据大多被加密或损坏。唯一能确定的是，母体所属文明与“收割者”处于敌对状态，且曾多次遭遇。星图中有十几处红色标记，都是被“收割者”摧毁或失去联系的星系。
而在星图的最深处，一个距离蓝色区域极其遥远的位置，有一个孤零零的、不断闪烁的绿色光点。
林岩的意识“触摸”过去。
“家园坐标：星系NGc-628（本地命名：‘摇篮’）”
“状态：未知（最后一次接收家园信号：标准历3987.11.3）”
“最后信息：‘摇篮’遭受‘收割者’主力舰队围攻。所有殖民舰队，若收到此讯息，切勿返航。保存火种，延续文明。愿星海庇佑——最高议会，绝笔。’”
“本舰（母体‘开拓者-7号’）于逃逸途中遭遇空间乱流，迫降于此行星（本地命名未知）。舰体损坏87%，乘员全部阵亡或进入休眠。自动程序启动：释放探针，扫描适格宿主，延续‘火种计划’……”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但林岩已经明白了许多事。
母体不是偶然坠毁在这里的。它是某个高等文明逃离家园的殖民舰队之一，肩负着“延续火种”的使命。强殖单元和异形巢穴，都是那个文明科技树的产物——前者用于个体强化和共生进化，后者用于快速建立生产基地和武装力量。
而“收割者”，是那个文明的死敌，也是整个星海的掠食者。
按照预言，它们迟早会找到这里。
林岩退出星图解析，缓缓睁开眼。医疗仓的监测界面恢复正常，但刚才看到的一切仍在脑海中翻涌。
时间比他想的更紧迫。
“主宰，星图解析完成度：12%。受数据损坏影响，大量信息无法读取。是否启动深度修复，尝试恢复更多记录？”巢穴的声音响起。
“暂缓。优先修复战斗和制造相关模块。”林岩坐起身，“另外，基于已解析星图，推算‘收割者’舰队抵达此星系的大致时间范围。”
“数据不足，无法精确推算。但根据‘收割者’以往行动模式和本星系与已知被收割星系的距离，粗略估计：最快五十年，最迟三百年。前提是它们已经发现了本星系的存在。”
五十年到三百年。对于修真者漫长的寿命来说，不算太长。
林岩从医疗仓中走出。经过七天的修复，身体状态恢复了大半，虽然生命本源依旧亏损，但至少行动无碍。左臂的诅咒黑纹被压制在手腕以下，暂时不影响战斗。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猎杀裂风雕王的作战计划。
巢穴的智能系统已经完成了详细推演。计划核心是利用裂风谷特殊的地形——那里有大量天然形成的风蚀岩柱和洞穴，可以限制裂风雕王的机动性，同时布置陷阱。
“需要至少三只血晶守卫作为诱饵，将雕王引入预设的‘困龙阵’区域。阵眼由十只刺蛇埋伏，使用特制的‘破罡骨刺’——以虚空砂淬炼，具有一定空间穿透性，能有效突破四阶妖兽的护体罡气。”
“主宰本人与巢穴领主作为主力输出。巢穴领主需预先在阵地区域埋设‘地缚孢子’，一旦雕王进入，立即激活，限制其飞行能力。”
“整个作战必须在十五分钟内结束。否则裂风雕族群的援军会赶到，届时将陷入被动。”
计划可行，但风险依然存在。四阶巅峰妖兽的临死反扑，很可能造成严重伤亡。
“如果加上这个呢？”林岩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支暗紫色的药剂试管。试管内，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动，偶尔闪过细碎的电弧。
这是用血魔残魂解析出的“生物能源浆”样本，配合雷属性妖兽晶核提炼的“狂化血清”。注射后能在十分钟内将巢穴单位的战斗力提升50%，但副作用是之后会陷入二十四小时的虚弱期，且对单位寿命有不可逆的损耗。
“评估结果：使用狂化血清后，作战成功率从71%提升至89%。但建议仅对血晶守卫和刺蛇使用，工蜂单位无法承受药力。”
“够了。”林岩收起血清，“通知前哨站，七十二小时后，行动开始。”
“指令确认。所有参战单位进入战前调整状态。另外，白清雪传来消息：天机阁同意交易，但要求当面洽谈。地点定在黑山镇外的‘听风亭’，时间由您决定。”
天机阁的效率很高。看来他们对虚空砂很感兴趣。
“回复：明日午时，我会准时到。”林岩顿了顿，“让她也来。作为见证。”
“明白。”
听风亭建在黑山镇外三里处的一座矮山山腰，三面敞开，一面靠崖，视野极佳。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黑山镇，也能远眺后山矿洞的方向。
林岩抵达时，亭中已有一人。
那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手持一卷书册，正凭栏远眺。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就像个普通的读书人。但林岩的生物雷达显示，此人身体周围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能量场——那不是防御法术，而是某种高精度探测法器运转时的余波。
“林道友，幸会。”文士转过身，露出温和的笑容，“在下天机阁执事，文若虚。冒昧相邀，还望海涵。”
“文执事客气。”林岩走进亭中，强殖装甲的面罩自动收缩至颈环状态，露出他的脸，“直接谈正事吧。”
白清雪坐在亭角石凳上，静静泡茶，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文若虚也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石桌上：“这是天机阁掌握的，青岚山脉及周边三郡所有已探明的空晶石矿脉分布图。包括三处小型矿脉、十一处矿点，以及……一处疑似中型矿脉的线索。”
林岩接过玉简，神识探入。立体地图在脑海中展开，每个矿点都有详细标注：位置、储量预估、开采难度、当前归属势力（或无主）、附近威胁等等。信息之详尽，远超他的预期。
“代价？”他放下玉简。
“两样东西。”文若虚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虚空砂的完整提纯工艺——我们需要可复制的技术，而非样品。第二，你从矿洞中获得的‘天外遗宝’的初步分析数据。不需要核心技术，只要基础参数和功能描述。”
很精明的交易。技术换情报，各取所需。
“可以。”林岩从装甲存储格中取出另一枚玉简，“虚空砂提纯工艺在此。至于遗宝数据……”他看向白清雪。
白清雪微微点头。青云真人默许了这次交易，前提是不能泄露核心机密。
林岩将第二枚玉简推过去：“这是巢穴领主的基础参数：尺寸、重量、能量输出峰值、常规武器列表。以及部分已解析的母体残骸结构分析。足够你们更新评估报告了。”
文若虚接过玉简，神识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爽快。那么，关于‘安静的开采环境’……天机阁可以保证，交易达成后，裂风谷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散修打扰。但裂风雕群是本地生态的一部分，我们不便直接干预。”
“不需要你们动手。”林岩淡淡道，“只要确保没有第三方插手即可。”
“成交。”文若虚收起玉简，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罗盘，“这是附赠品——‘地脉探测仪’，可以探查地下百丈内的灵脉和矿藏走向。算是我个人的一点诚意。”
林岩接过罗盘。这东西对他很有用。
“另外，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价值。”文若虚压低声音，“神霄宗的人，确实在青岚山脉活动。劫走赵富贵的，是神霄宗惊雷峰一脉的叛徒，雷珏。此人三十年前因修炼邪法被逐出师门，如今是‘暗影商会’的供奉。”
暗影商会——九州最大的地下交易网络，黑白通吃，背景深不可测。
“雷珏劫走赵富贵做什么？”林岩问。
“不清楚。但暗影商会最近在大量收购‘阴属性修士’的尸体和魂魄，尤其是有特殊体质或修炼特定功法的。”文若虚意味深长地说，“赵富贵被阴傀宗秘法改造过，虽只是炼气期，但其魂魄对某些邪修来说……是上佳的‘材料’。”
林岩眼神一冷。所以赵富贵只是被当做货物转手了？
“多谢告知。”
“不客气。天机阁的原则是：有价值的客户，值得额外投资。”文若虚起身拱手，“那么，在下告辞。期待下次合作。”
他身形一晃，如青烟般消失在亭外。
白清雪这才开口：“他给的矿脉分布图，可信度有八成。天机阁在情报方面口碑不错，但也要提防他们留一手。”
“我知道。”林岩收起玉简和罗盘，“神霄宗叛徒和暗影商会的事，剑宗有更多情报吗？”
“有一些。”白清雪神色凝重，“暗影商会在三个月前，秘密在青岚山脉设立了分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趁着阴傀宗与你冲突、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机会，吸纳流亡修士、收购战利品、建立地下渠道。雷珏只是他们伸出的第一只触手。”
“青云真人什么态度？”
“师尊的意思是，暗影商会只要不触犯剑宗底线，暂时不动他们。”白清雪顿了顿，“毕竟，他们背后可能站着某个……我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能让青岚剑宗忌惮的庞然大物，至少是九州顶尖的宗门或势力。
林岩记下了这个信息。多事之秋，又多了一个需要警惕的对手。
“回矿洞吧。”他看向后山方向，“明天青云真人到访，得做些准备。”
“需要剑宗协助布置接待吗？”
“不必。”林岩重新覆盖面罩，“我的地盘，按我的规矩来。”
次日上午，青云真人如约而至。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一人一剑，踏空而来。在距离矿洞三里处落地，徒步走向洞口——这是表示尊重的礼节。
林岩已在洞口等候。他今天没有穿戴全副装甲，只保留了基础的护臂和胸甲，左臂的诅咒黑纹用绷带缠裹，勉强遮掩。
“青云真人，有失远迎。”
“林小友客气。”青云真人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左臂停留片刻，“伤势恢复得如何？”
“尚可。”林岩侧身，“请。”
两人走入矿洞。经过扩建和改造后的巢穴，已经看不出原本废弃矿洞的模样。通道宽阔平整，墙壁覆盖着生物质涂层，散发着柔和的荧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血晶守卫或工蜂驻守，它们对青云真人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是静静执行警戒任务。
青云真人一路走一路观察，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他能感觉到这些生物单位的强大，更能感觉到整个巢穴如同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型生命体。
会客厅设在巢穴核心区边缘，是一个简洁的圆形空间。中央石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是白清雪提前送来的青岚灵茶。
两人落座。
“小女的茶艺，还入得了口吧？”青云真人端起茶杯，轻嗅茶香。
“白师姐心思细腻。”林岩直入主题，“真人此来，想必不只是喝茶。”
青云真人放下茶杯，正色道：“三件事。第一，关于为你驱除诅咒。青岚真火淬炼之法，我已准备妥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确认你的态度——百宗会盟，你是否愿意代表‘天外遗脉’出席，并与剑宗结盟？”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依然会为你驱除诅咒。”青云真人坦然道，“我说过，我看重的是‘火种’，而非一时的利益捆绑。但若你拒绝结盟，剑宗对你的支持将仅限于个人层面，不会公开庇护你的势力。”
很公平。林岩喜欢这种直白的交易。
“我同意结盟。”他说，“但有几个条件。”
“请讲。”
“第一，结盟是平等关系，非主从。我有自主行动权，剑宗不得干涉我的内部事务。”
“可。”
“第二，资源共享。剑宗的功法库、材料渠道对我部分开放，相应地，我的部分技术也会与剑宗共享——具体范围我们可以另议。”
“合理。”
“第三，对抗阴傀宗时，双方军事指挥权独立，但情报和战略层面必须充分协调。任何一方不得擅自与阴傀宗媾和。”
青云真人点头：“这些条件，剑宗可以接受。那么，你的诚意呢？”
林岩从怀中取出一枚紫色晶体——那是强殖单元的冗余数据核心复制品，内含基础的生体修复技术和能量转化原理。
“这是第一份礼物。后续，我可以为剑宗培养一支‘生物武装’小队，人数不超过十人，装备由我提供，训练由我指导。”
青云真人接过晶体，神识探入，片刻后眼中精光一闪：“好！有此物，剑宗弟子在外的生存能力将大幅提升。林小友果然爽快。”
两人以茶代酒，碰杯为誓。
“那么第二件事？”林岩问。
“第二，是关于白骨真人。”青云真人神色凝重，“我收到密报，阴傀宗总坛已派遣两位长老前来青岚山脉，一是调查白骨真人战败之事，二是……可能携带了宗门重宝‘万魂幡’。他们的目标，依然是你。”
万魂幡，阴傀宗镇宗法宝之一，传说能收纳十万怨魂，一旦展开，可化百里为鬼域。
“什么时候到？”
“最快半个月，最迟一个月。”青云真人道，“届时，阴傀宗的实力将远超上次。你必须早做准备。”
林岩记下这个时间点。一个月，足够他猎杀裂风雕王、升级巢穴领主，或许还能解锁新单位。
“第三件事呢？”
青云真人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破的金属板。那金属板呈暗银色，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微纹路，边缘有明显的熔毁痕迹。
“这是在剑宗典籍库最深处发现的。三百年前，初代祖师游历时，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带回。历代宗主都研究过，但无人能破解其上的文字和图案。”
他将金属板推到林岩面前。
“直到我看了你与白骨真人战斗的记录——你装甲上流动的能量纹路，与这金属板上的某些图案，有七分相似。”
林岩接过金属板。强殖装甲自动扫描，数据库立刻弹出匹配信息：
“检测到‘先驱者文明’标准信息载板（型号：mark VII）。数据损坏程度：92%。尝试修复中……”
“修复完成部分内容：警告信息。语言转译启动……”
金属板表面，那些细微的纹路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光芒在空中投射出一行扭曲的、不断变化形态的文字。
那文字最终稳定下来，变成了林岩能看懂的语言：
“警告：检测到‘收割者’信标波动。坐标已锁定本星系。所有幸存单位，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它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