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山谷,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石破岳啃着烤熟的兽腿,目光不时警惕地扫向四周黑暗。墨千机已经完全沉浸在他的傀儡修复中,金属零件在他手中如同拥有生命般组合、嵌合。厉寒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药罐,草药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云疏和月无漪坐在离火堆稍远一些的地方。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一个沉静,一个清冷。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坐得比往常更近,月无漪的盲杖偶尔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偏向云疏的方向,而云疏的目光,也会在她说话时,更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
这种细微的变化,如同水面的涟漪,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红苓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厉寒熬好的药汤放在她身边,早已凉透。她没有喝,只是抱着膝盖,赤红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明灭灭,死死地盯着火堆对面那两道身影。那两人之间流动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她想起云疏将她从黑暗囚笼中救出时,那坚实的手臂和沉稳的声音。想起他为了稳住她伤势,不惜耗费自身本源渡入她体内的温暖力量。那一刻,她仿佛抓住了溺水后唯一的浮木,将所有的恐惧、依赖、以及一种懵懂炽热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个强大的少年身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边,那么快就有了别人?还是一个……看不见的盲女!
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委屈的邪火,在她胸腔里左冲右突,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体内那原本被云疏勉强安抚下去的红莲火种,此刻又开始隐隐躁动,散发出不稳定的热力。
“咳……”她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喉咙里带着火燎般的干痛。
云疏立刻抬眼望来:“红苓,伤势有反复?”他的语气带着关切,却是一种出于责任、并无旖旎的关切。
月无漪也微微侧首,“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空灵的声音平静无波:“红苓姑娘,药需趁热喝,凉了药效便差了。”
这平静的关怀听在红苓耳中,却如同施舍与炫耀。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眸子直视月无漪,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不劳月姑娘挂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的语气冲撞,让气氛瞬间一僵。
石破岳停下了咀嚼,疑惑地看过来。墨千机手中的动作也顿了顿。厉寒更是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云疏眉头微蹙:“红苓,无漪是好意。”
“好意?”红苓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是啊,月姑娘自然是好意!能‘看’穿人心,洞察命运,自然是处处都能显出‘好意’!”
这话已是近乎无理取闹的攻击。
月无漪握着盲杖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窥命者,亦有看不透的迷障。红苓姑娘心中的火,旁人无能为力,唯有自渡。”
“自渡?哈哈……”红苓笑了起来,笑声却带着凄厉,“我如何自渡?我的家没了,记忆没了,连性命都差点被人当作柴薪烧尽!如今……如今连……”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哽咽,赤红的眸子里水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晃了一下,厉寒下意识想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不用你们管!”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踉跄着冲向旁边的树林深处。
“红苓!”云疏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他不能放任伤势未愈的她独自乱跑,这山谷并不绝对安全。
他刚要追上去,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是月无漪。
她对他微微摇头,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她独自静一静吧。她心中的业火需要宣泄,强行压制,反受其害。附近并无危险的‘线’。”
云疏看着红苓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月无漪平静却坚定的脸,最终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他知道月无漪的判断多半是对的,红苓此刻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独自舔舐伤口,消化那过于激烈的情感。
但他心中那份因局势失控而生的烦闷,却并未消散。
篝火旁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石破岳挠了挠头,有些搞不清状况。墨千机则完全无视了这场风波,继续专注于他的傀儡。厉寒战战兢兢地重新热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月无漪轻轻松开拉着云疏衣袖的手,低声道:“我去附近走走。”
云疏看向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月无漪拄着盲杖,身影缓缓融入营地旁的树影中。她并非真的想散步,只是觉得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被红苓那灼热情绪波及的心境,也……避开云疏那带着复杂意味的目光。
云疏独自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出明暗不定的光。
情之一字,竟比逆天改命,更让人心力交瘁。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强敌,如今内部也出现了难以调和的裂痕。红苓那炽烈而偏执的情感,如同一把双刃剑,伤己,亦可能伤人。
而他和月无漪之间那刚刚萌芽、尚未言明的情愫,在这混乱的局势下,又该何去何从?
夜色深沉,山谷寂静。
唯有那堆篝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映照着每个人心中翻涌的暗流与无声燃起的、各不相同的心火。
前路漫漫,这刚刚成型的“逆命同盟”,迎来了第一次来自内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