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下冰冷的石阶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霉味。队伍沉默地前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红苓在厉寒的搀扶下勉强行走,每一步都显得艰难。她赤红的眼眸低垂,不再去看前方的云疏和月无漪,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月无漪那句关于“野火”的告诫,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萌芽的、炽热而混乱的妄念,让她感到难堪,更激起了骨子里的叛逆。
云疏走在最前,与石破岳一同探路。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敏锐如月无漪,能“听”出他脚步比平时沉重了一丝。方才石窟中那无声的暗流,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眼下危机四伏,绝非处理这等事情的时机。他心中有些烦闷,既恼于红苓那不合时宜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情愫,更……困惑于自己面对月无漪时,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悸动。
月无漪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盲杖点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她能清晰地“看到”前方云疏命运之线中泛起的一丝烦躁,也能“看到”身后红苓那混乱、灼热、带着攻击性的命运轨迹。她轻轻叹了口气,空灵的嗓音消散在密道的阴冷中。窥命者能看穿他人的命运,却往往难以理清自身的因果。她对云疏的依赖与日俱增,那份在黑暗中滋生的温暖,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牵绊。可红苓的出现,像一团闯入静湖的烈火,搅乱了一切。
“云哥,前面好像有光!”石破岳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果然,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天光,还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走到近前,发现密道出口隐藏在一处瀑布的后方。水帘如匹练般垂下,隔绝了内外。透过水幕,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幽深的山谷,林木葱郁,似乎已远离了黑风寨的喧嚣。
“暂时安全了。”墨千机操控着最后几只“听风蝠”飞出瀑布侦查了一番后,得出结论。
众人鱼贯而出,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新鲜的空气,都有种重见天日之感。夕阳的余晖给山谷披上了一层暖金色,暂时驱散了密道中的阴霾。
云疏选了一处背风、靠近溪流的平坦地带作为临时营地。石破岳负责警戒和狩猎,墨千机开始修复受损严重的“猎杀者-初号”和其他傀儡,厉寒则忙着处理石破岳带回来的野味,并熬制药汤。
云疏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带着一丝凉意。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月无漪走到他身旁的溪石上坐下,盲杖放在膝边,安静地“望”着潺潺的流水。
“你的‘线’,有些乱了。”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溪水击石,清冷悦耳。
云疏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有些事,比面对强敌更让人棘手。”
“是因为红苓姑娘?”月无漪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云疏转头看向她。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和纤长的脖颈,那双盲眼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质感,仿佛能映照出人心。
“一部分是。”他坦诚道,目光落在她微微蜷缩的手指上,“她……不该有那些念头。”
“情之所起,并非总能由心。”月无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飘渺,“她的命运与火相伴,炽烈而直接,爱恨皆如火燎原。这是她的本性,亦是她的劫。”
“那你呢?”云疏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有些唐突。
月无漪微微一怔,苍白的脸颊在夕阳下染上薄红。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我看得清别人的命运,却看不清自己的。我只知道……靠近你时,那些冰冷的、既定的轨迹,似乎……会变得温暖,会有不同的可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与羞涩,与她平日清冷洞察的形象截然不同。
云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能洞悉天机的女子,此刻却因为他的一个问题而流露出小女儿般的无措,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某种更深的情感,如同破土的春芽,再也无法抑制。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绞着衣角的手。
月无漪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挣脱。她的手冰凉,在他的掌心微微发抖。
“无漪,”云疏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也不知道这所谓的‘逆命’能否成功。但我可以确定的是……”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染霞的侧脸,一字一句道:“无论命运如何波折,我希望我的身边,一直有你。”
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甚至带着几分沉重。但听在月无漪耳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动人心魄。她能“听”出他话语中的真诚与决心,那混乱的命运之线,仿佛因为这一句承诺,而有了清晰坚定的方向。
她抬起头,“望”向他,涣散的瞳孔里仿佛有星光点点亮起,苍白的唇角难以自抑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冰冷的指尖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一种无声的契约,在夕阳溪流边,悄然缔结。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并未逃过另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不远处,正在帮厉寒拾取柴火的红苓,恰好直起身,看到了溪边那双手紧握、身影几乎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她手中的枯枝“咔嚓”一声被捏得粉碎。
赤红的眸子里,瞬间涌上被背叛般的刺痛和滔天的怒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切的绝望。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胸口剧烈起伏着,体内那残存的红莲火种,似乎都因为她的情绪而开始不稳定地躁动起来。
裂隙,并未因离开密道而弥合,反而在这夕阳美景下,悄然加深。
山谷的宁静,注定只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