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的杀猪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向阿竹劈来,刀身上缠绕的黑色气流发出凄厉的哀鸣,那是无数破碎梦境最后的嘶喊。阿竹绝望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已无处可躲。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杀猪刀在距离她额头仅有一指之遥时,突然停住了。
阿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见屠夫高大的身躯正在剧烈颤抖。他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的体内争夺控制权。
“囡囡...”屠夫嘶哑地低语,声音中充满了阿竹从未听过的温柔与痛苦,“爹错了...爹不该让仙门的人带你走...”
杀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海中,激起一片血花。屠夫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下身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助的孩子。
“不该相信他们...说什么仙门能保你平安...”屠夫的声音断断续续,混合着哽咽,“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阿竹怔怔地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要取她性命,此刻却脆弱不堪的巨汉,心中五味杂陈。她本该趁机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
“剑灵,这是怎么回事?”阿竹在心中急切地询问。
剑灵的声音带着惊讶:“他的意识在挣扎!那个被抽取的执念并没有完全消失,还在影响着他!”
阿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绕到屠夫身后,想看看是否有其他线索。就在她转到屠夫背后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屠夫粗糙的麻布衣衫在背部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古铜色的皮肤。而就在那片皮肤上,刺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捧着一块桂花糕,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个图案,和阿竹小时候画的一模一样。
阿竹记得清清楚楚,六岁那年,母亲病重卧床,她为了让母亲开心,用炭笔在粗纸上画了这幅画。画中那个捧着桂花糕的小女孩,就是她想象中的自己。而那块桂花糕,则是她最渴望却很少能吃到的零食。
为什么屠夫背上会有这个图案?而且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阿竹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剑灵突然发出一声低叹:“我明白了...他的执念没有被完全抽干净。凌华仙子抽走了他‘想让女儿平安’的执念,却忽略了他内心深处另一个更原始、更隐蔽的执念——”
阿竹屏住呼吸:“是什么?”
“是对女儿具体而鲜活的念想。”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动容,“不是抽象的希望她平安,而是那些具体的记忆:她的笑容、她爱吃的桂花糕、她扎着羊角辫的样子...这些细微的记忆碎片躲过了仙门的抽取,深藏在他的灵魂深处。”
剑灵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正是这些残留的念想,与那些被抽取的执念产生共鸣,才形成了这个血色梦境。这里的一切——血海、破碎的牌匾、刻满名字的柱子——都是他执念的具象化。”
阿竹怔怔地看着屠夫背上的刺青,那个与她童年画作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图案。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剑灵...”阿竹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说过,我的母亲叫竹清岚,而她也曾被仙门抽走执念...”
“是的。”剑灵回答,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屠夫的女儿...那个叫小燕子的女孩...”阿竹艰难地继续,“她会不会...就是我的母亲?”
此言一出,连剑灵都沉默了。这个可能性太过惊人,却又莫名地合理——为什么阿竹能与这个梦境产生共鸣?为什么屠夫背上的刺青与她童年的画作一模一样?为什么她对屠夫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屠夫突然抬起头,眼神中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他看向阿竹,目光复杂难辨。
“小燕子...”他轻声呼唤,眼中泛起泪光,“是你吗?你回来看爹了吗?”
阿竹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不是小燕子,但她很可能是小燕子的女儿。
“我...”阿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屠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阿竹伸出手。那只曾经紧握杀猪刀的大手,此刻却微微颤抖,充满了迟疑与渴望。
“爹对不起你...”屠夫的声音哽咽,“不该相信那个仙门女子...她说能治好你的病,都是骗人的...”
阿竹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小燕子不是无故被杀,而是因为生病被仙门欺骗?
“她有什么病?”阿竹忍不住问道。
屠夫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从出生就有的心疾...大夫都说活不过十岁...那天来的仙门女子说清虚门有灵药可医,只要我愿意用‘念想’交换...”
阿竹忽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凌华仙子利用一个父亲的绝望,以治病为借口,骗走了他对女儿的执念,最后却残忍地杀害了那个孩子。
“她根本没想救小燕子...”阿竹轻声说道,心中对凌华仙子的憎恶又深了一层。
屠夫突然抱住头,再次陷入痛苦之中:“不...不要想起来...契约...封印...”
“什么契约?什么封印?”阿竹急切地追问。
但屠夫的眼神又开始变得空洞,那些残存的清醒正在迅速消退。他弯腰拾起掉落的杀猪刀,刀身上的黑色气流再次开始汇聚。
“不,不要消失!告诉我真相!”阿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屠夫的瞬间,整个梦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血海翻腾,天空中的血色漩涡加速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梦境要崩溃了!”剑灵警告道,“执念的苏醒动摇了梦境的根基!”
屠夫举起杀猪刀,但这一次不是劈向阿竹,而是向着虚空一划。如同前两次一样,一道裂缝在天空中展开,现实世界的景象在另一端显现。
“走!”屠夫大喝,声音中带着最后的清醒,“在我完全迷失之前,离开!”
阿竹咬牙,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但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必须问。
“你的名字!”阿竹大声喊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屠夫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他望着阿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石大力...”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告诉小燕子...爹永远爱...”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血色的迷雾中。阿竹只来得及看见,他背上的那个刺青——那个捧着桂花糕的小女孩,在最后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阿竹拽向空中的裂缝。在穿过裂缝的那一刻,她最后瞥了一眼这个血色梦境——血海正在干涸,断柱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唯有那破碎的仙门牌匾依然悬浮在半空中,诉说着不尽的悲伤。
现实世界的空气涌入肺中,阿竹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再次站在那棵古树下。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阿竹知道,那不是梦。
“石大力...”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心头一阵酸楚。
剑灵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如果石大力真的是你的外祖父,那么凌华仙子就不仅仅是仙门的弟子,她还是杀害你外祖母的凶手。”
阿竹握紧手中的锈剑,感受着它传来的温度。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与清虚门的恩怨有多么深重。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被夺走执念的凡人,更是为了自己的血脉亲人。
“剑灵,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阿竹望向清虚门的方向,眼神坚定,“石大力的执念支撑不了多久,我必须在他完全迷失前,找出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剑灵沉默片刻,问道:“你准备好面对凌华仙子了吗?如果她真的是你的祖先...”
阿竹低头看着手中的锈剑,剑身上的锈迹几乎已经完全褪去,露出底下暗银色的金属光泽,剑刃上精致的纹路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我不知道。”阿竹诚实地说,“但我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轻轻抚摸剑身,感受着那熟悉的搏动。这一次,剑身的搏动似乎与她的心跳同步,仿佛这把古老的剑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桂花香气。阿竹忽然想起石大力背上的刺青——那个捧着桂花糕的小女孩。她的母亲竹清岚,是否就是当年那个侥幸逃生的小燕子?如果是,她为何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去?她又是如何躲过凌华仙子的追杀?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心头,但阿竹相信,只要到达清虚门,一切都会有答案。
她将锈剑收入剑鞘,整了整衣裳,准备返回村庄收拾行装。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古树下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木质玩偶,扎着两个羊角辫,手中捧着一块用黄色布料做成的桂花糕。
阿竹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个玩偶,与石大力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拾起玩偶,发现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给爹爹的生日礼物——小燕子”
阿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一刻,她无比确信——石大力就是她的外祖父,而那个惨死在凌华仙子剑下的小女孩,就是她的母亲竹清岚。
只是,如果小燕子当年真的被杀,那么她的母亲又是从何而来?这个谜团,比之前的所有疑问更加令人费解。
阿竹握紧手中的玩偶,抬头望向满天的星辰,轻声立誓:
“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我都会找出来。为了你,外祖父。”
夜风拂过,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远方的清虚门,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等待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