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在血色梦境中踉跄后退,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噗通”一声,她跌入一个较大的血洼中,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裳。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直冲鼻腔,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低头的一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血色的水面上,映出的不是她自己的脸。
水影中,一个身着仙门白袍的女子手持长剑,剑尖直指前方。那女子衣袂飘飘,气质清冷出尘,与这血腥的梦境格格不入。她的面容在血水中微微荡漾,但阿竹依然能看清那姣好的轮廓和冷冽的眼神。
“这是……”阿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剑灵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剑身微微发烫:“别动!这是梦境的‘原主记忆’!血水记录下了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的真相!”
阿竹闻言,强忍住起身的冲动,继续凝视着血水中的影像。只见那仙门女子向前迈步,手中的长剑随之刺出。顺着剑尖的方向,阿竹惊恐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手持杀猪刀的屠夫。
然而此时的屠夫与阿竹之前见到的判若两人。他眼中没有疯狂,没有空洞,只有满满的悲痛与祈求。他并没有举起屠刀反抗,而是张开双臂,仿佛在保护着什么。
“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个小孩子啊!”屠夫的声音透过血水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仙门女子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回答:“‘想让女儿平安’——这便是你的执念。执念即心魔,必须净化。”
话音刚落,女子手中的长剑突然泛起诡异的白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屠夫的身体。屠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从他体内被强行抽出,汇聚成一颗小小的光球,落入仙门女子手中。
“不!把我的梦还给我!把我的愿望还给我!”屠夫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夺回那颗光球。
就在这一瞬间,仙门女子突然转身,长剑向后刺去。阿竹这才注意到,屠夫身后还躲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不要!”阿竹失声惊呼,仿佛那剑是刺向她自己一般。
长剑精准地刺穿了小女孩的胸口,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莲,在她胸前迅速蔓延。小女孩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剑锋,又抬头看向仙门女子,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彻底斩断执念的根源,才能完成净化。”仙门女子冷冷地说着,抽回了长剑。
小女孩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睛依然圆睁着,却已失去了所有光彩。
“不——!”屠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连滚带爬地扑到小女孩身边,颤抖着抱起那小小的身体。他的眼泪大颗大珠地落下,混合着女儿的血水,在脚下汇成一滩更大的血洼。
仙门女子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将那颗记载着“想让女儿平安”执念的光球收入袖中,转身欲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屠夫哽咽着质问,声音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女子脚步微顿,侧过头来,月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阿竹浑身一颤——那张脸,竟与她有七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和鼻梁的弧度,几乎如出一辙。若不是那女子神情太过冷峻,气质太过出尘,阿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倒影。
“执念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是滋生心魔的温床。”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如同寒冰,“仙门职责,便是净化世间一切执念,助众生超脱苦海。”
“超脱苦海?”屠夫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夺走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牵挂,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这就是你们的超脱?”
女子不再回答,只是轻轻一挥手,那柄染血的长剑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她迈步离去,白袍在风中飘动,不染一丝尘埃。
血水中的画面开始模糊,屠夫抱着女儿尸身痛哭的景象渐渐消散。阿竹猛地从血洼中抬起头来,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你看到了吗?那个女子……”阿竹颤声问道,仍然难以从刚才的震撼中平复。
剑灵沉默片刻,声音低沉:“看到了。她就是清虚门长老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凌华仙子。百年前,她以‘净化执念’为名,屠戮了无数凡人。”
“凌华仙子……”阿竹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为什么她长得那么像我?”
剑灵没有立即回答,但阿竹能感觉到剑身的温度在升高,仿佛内心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巧合吗?还是……”阿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周围的血海突然开始剧烈翻腾,无数血色的气泡从海底冒出,破裂时发出凄厉的哀鸣。整片梦境空间开始扭曲、变形,那些断壁残垣在血海中沉浮,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梦境要崩溃了!”剑灵急促地警告,“原主记忆的苏醒冲击了梦境的稳定性,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阿竹挣扎着从血洼中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不仅仅是血液的粘稠,更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疲惫与绝望。刚才看到的画面太过震撼,太过残忍,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那个小女孩……那个屠夫……”阿竹喃喃自语,眼前又浮现出小女孩倒地时那双圆睁的眼睛。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竹抬头望去,只见屠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血色迷雾中。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痛苦。他手中的杀猪刀也不再散发着杀气,而是流淌着血色的泪水。
“你看到了,是吗?”屠夫嘶哑地问道,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阿竹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失去一切的父亲。
屠夫缓缓抬起手,指向远处那根刻满名字的断柱:“那里,本该也有我女儿的名字——小燕子。但凌华说,连名字都不该留下,这样才能彻底净化。”
阿竹的心猛地一痛。连名字都不能留下,这是何等的残忍!
“为什么?”阿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仙门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夺走凡人的执念?”
屠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为了力量。执念,特别是最纯粹、最强烈的情感执念,对仙门来说是最好的修炼资源。他们编造出‘净化’的谎言,实则是在掠夺凡人的情感能量。”
阿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个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残酷。
剑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现在你明白了吗?仙门所谓的‘净化执念’,实则是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掠夺。他们夺走的不仅是记忆和梦想,更是人性的精华。”
屠夫缓缓走近,在阿竹面前停下。他低头看着这个与仇人相貌相似的少女,眼中却没有仇恨,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
“你和她,很像。”屠夫轻声说道,“但你的眼睛里有温度,而她的眼睛里只有冰。”
阿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怔怔地看着屠夫。
“走吧,离开这里。”屠夫突然说道,“这个梦境支撑不了多久了。在我完全失去理智之前,离开。”
阿竹注意到,屠夫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恍惚,那种空洞感正在一点点地回归。显然,保持清醒对他来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我会找出真相的。”阿竹坚定地说道,“为了你,为了你的女儿,也为了所有被夺走执念的凡人。”
屠夫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小心凌华。她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
话音刚落,整个梦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血海掀起滔天巨浪,天空中的血色云层疯狂旋转。阿竹感到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仿佛整个梦境都在将她向外推挤。
“快走!”屠夫大喝一声,举起杀猪刀向着虚空一劈。
如同上一次一样,天空中再次出现了一道裂缝,现实世界的景象在裂缝另一端若隐若现。
阿竹最后看了一眼屠夫,那个站在血海中孤独而悲怆的身影,然后咬牙向着裂缝冲去。
就在她即将踏入裂缝的那一刻,血海中突然浮现出新的倒影。阿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顿时浑身冰凉。
血水中的凌华仙子正凝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更可怕的是,她的嘴唇微微蠕动,说出一句让阿竹毛骨悚然的话: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的血脉。”
阿竹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入裂缝。在意识完全回归现实的前一刻,她只听到剑灵惊恐的声音:
“血脉?难道凌华仙子是……”
后面的话被彻底切断,阿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猛地睁开眼睛。
她依然站在古树下,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洒落在她身上。手中的锈剑剧烈震动着,剑身上的锈迹又褪去了不少,几乎能看清剑刃上精致的纹路。
“剑灵,你听到了吗?凌华最后说的……”阿竹急切地问道,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剑灵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答:“听到了。如果凌华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很可能……是她的后代。”
阿竹腿一软,跌坐在地。这个可能性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接受。那个冷酷无情、杀害无辜孩童的仙门女子,竟然是她的祖先?
“这不可能……”阿竹喃喃自语,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比较着自己与凌华的相貌。那七分相似的容颜,此刻成了最可怕的证据。
剑灵轻声叹息:“很多事,或许只有到了清虚门才能找到答案。”
阿竹抬头望向清虚门的方向,月光下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她的到来。这一次,她的旅程将不再只是为了探寻真相,更是为了面对自己血脉中可能隐藏的黑暗秘密。
她握紧手中的锈剑,感受着它传来的微弱搏动,仿佛在安慰她,又仿佛在鼓励她。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屠夫,为了小燕子,为了所有被夺走执念的凡人,也为了弄清楚自己与凌华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阿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立下决心的同时,清虚门深处的某个密室中,一个白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终于苏醒了吗,我的血脉。”女子轻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