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身上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
是齐师傅的爱人，孙阿姨。
她看到门外的赵小丽，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赵小姐？”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
孙阿姨一把将门完全拉开，热情地把赵小丽往屋里让。
“你可算来了！我们家老齐，从早上就坐立不安的，饭都没吃好，就一直盯着楼下看，念叨你一上午了！”
赵小丽微笑着换了鞋。
“孙阿姨，齐师傅在吗？”
“在呢在呢！在里屋坐着呢！”
孙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老齐！赵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清瘦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
正是齐师傅。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头发有些凌乱，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显然也和陈老板一样，一夜未眠。
他看到赵小丽，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一个字都问不出口，那双布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屋子不大。
典型的老式两居室，客厅里摆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书籍和布料样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赵小丽走到方桌旁，将手里的皮包，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啪嗒”一声。
皮包搭扣解开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师傅和孙阿姨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皮包。
赵小丽从里面，拿出了那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合同。
她将它摊开在了桌面上，那鲜红的属于“德昌纺织厂”和“丽姿服装设计工作室”的印章，灼痛了齐师傅的眼睛。
“这……这是……”
“成了。”
赵小丽只说了两个字。
齐师傅猛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份合同，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在自己那件半旧的工装上，使劲地擦了擦手。
孙阿姨已经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那块布，自己的丈夫付出了多少心血。
齐师傅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合同的边缘。
纸张的触感，是那么真实。
“小丽……他们……他们同意了？”
“是的，齐师傅。”赵小丽点了点头，“陈老板同意合作了。”
“那……那我们的技术……”
“我守住了。”
“我们成立一家全新的，独立运营的公司。”
“我们工作室，以‘星空纱’的独家生产技术专利入股，占新公司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
百分之三十八！
齐师傅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一辈子都在和机器、图纸、配方打交道，他知道齿轮怎么啮合，知道染料怎么配比，但他完全不明白，“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意味着什么。
“股份……是啥意思？”孙阿姨在一旁，带着怯意问道。
“意思就是，”赵小丽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以后这家新公司，每赚一百块钱，就有三十八块，是我们工作室的。”
孙阿姨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师傅也彻底愣住了。
他只想把那块布做出来，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手艺，能和这么多钱，联系在一起。
“还不止这些。”
她指着合同上的另一条。
“我还为您争取到了一票否决权。”
她把“灵魂与躯壳”的理论，把为什么要保护品牌根基的话，用更简单的方式，又对齐师傅和孙阿姨说了一遍。
“这个权力，就是一道护身符。它能保证，以后不管谁想为了赚钱就偷工减料，想把我们的‘星空纱’做坏，我们都有权力，一句话就让他停下来。”
“我们不做一锤子买卖。”
“我们要做的是一个能传下去的，响当当的牌子。”
齐师傅静静地听着，有点明白了。
这个小姑娘，在谈判桌上为他，为他的技术，争取的，不只是钱。
是尊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技术”本身的尊重！
“还有。”赵小丽翻到了合同的附件，“关于您的个人安排。”
“陈老板想把您的人事关系，直接调到新公司，给您总工程师的职位和最高的待遇。”
孙阿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总工程师！
那可是厂里顶天的技术官了！
然而，赵小丽却摇了摇头。
“我拒绝了。”
“什么？”孙阿姨失声叫了出来。
齐师傅也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赵小丽。
“齐师傅，您是我们工作室的灵魂，是定海神针。”
赵小丽的目光，坚定而诚恳。
“您的人事关系，必须，也只能留在我们丽姿工作室。”
“工作室会和新公司签订一份技术顾问合同。由您，出任新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负责所有技术指导和品控工作。薪水，由新公司开，但您的人，是我们工作室的人。”
“齐师傅，技术会更新，设备会淘汰，但您这双手，您这个大脑，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这个财富，我们自己要牢牢握在手里。”
孙阿姨张着嘴，看看赵小丽，又看看自己的丈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懂什么灵魂，什么财富。
她只听懂了一件事。
这个叫赵小丽的姑娘，把她的丈夫，当成了一个谁也抢不走的宝贝。
齐师傅低着头。
清瘦的肩膀，开始微微地耸动。
一滴滚烫的，浑浊的泪珠，还是没忍住，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啪”的一声，砸在了那份崭新的合同上。
晕开了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他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他被人尊重过，称赞过，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告诉他。
你的价值，在于你本身，在于你那颗匠心，那份创造力。
这份知遇之恩，重于泰山！
齐师傅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赵小丽，将那份合同推了回去。
“小丽……”
他依旧沙哑的嗓音里多了一份坚定。
“这些，我看不懂。”
“我相信你。”
“你告诉我，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