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看着齐师傅那张写满信任和依赖的脸，将桌上的合同，重新仔细地折好，放回了自己的皮包里。
“下一步，”赵小丽的声音温和，“是吃饭。”
“啊？”
齐师傅和孙阿姨都愣住了。
他们以为，赵小丽会立刻开始布置任务，讲解技术交接的细节，或者安排明天谈判的策略。
吃饭？
“孙阿姨，我来的时候，就闻到您家厨房的香味了。”赵小丽笑了笑，“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叫了。”
孙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哎呀！你看看我！光顾着激动了！”
“赵小姐，你可千万别走！今天必须在这儿吃！我……我再去加两个菜！”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跑。
“不用了，孙阿姨。”赵小丽拉住了她，“家常便饭就好，您做什么，我吃什么。”
“那怎么行！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怠慢了你，老齐得把我骂死！”孙阿姨的眼圈还是红的，语气却充满了真切的喜悦。
齐师傅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此刻，他抬起头，用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赵小丽。
“小丽。”
他没有叫“赵小姐”，而是直接叫了名字。
“今天这顿饭，你必须吃。”
“你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我老齐，看不起我这门手艺。”
“好。”赵小丽干脆地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等着尝孙阿姨的手艺。”
“哎！好！好！”
孙阿姨高兴得合不拢嘴，脚步轻快地钻进了狭小的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刺啦”的炒菜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客厅里，只剩下赵小丽和齐师傅。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齐师傅拉开一把椅子，示意赵小丽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他捧着茶杯，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小丽，我……我就是个做衣服的，嘴笨。”
“刚才，你说的那些，什么股份，什么一票否决权，还有什么首席技术顾问……”
“我听不太懂。”
“但是我听懂了一件事。”
齐师傅抬起头，看着赵小丽。
“你把我们这些做手艺的人，当人看。”
“不是厂里可以随便调来调去的零件，也不是可以被呼来喝去的工具。”
可赵小丽不一样。
她拒绝了陈老板要把他“调走”的提议。
她说，他是工作室的灵魂，是财富。
这份肯定，比给他“总工程师”的头衔，比给他南广城最高的薪水，更让他觉得滚烫。
赵小丽捧着茶杯，静静地听着。
“我妈常说一句话。”她缓缓开口，“她说，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人心。”
“机器坏了可以修，可以换。厂房旧了可以盖新的。”
“但人心要是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齐师傅，我们工作室现在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唯一的家当，就是您，还有您这门手艺。”
“我守着您，就是在守着我们工作室的根。”
齐师傅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他猛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喝酒一样。
“好！说得好！”
他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
“小丽，以后，我这条命，我这双手，就交给你了！”
“只要我老齐还能动一天，这‘星空纱’的技术，就绝对出不了任何岔子！”
……
半个小时后。
四四方方的饭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红烧肉，炒青菜，麻婆豆腐，还有一个清炒的土豆丝，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却被孙阿姨做得色香味俱全。
“赵小姐，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孙阿姨解下围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孙阿姨，您太谦虚了，这比国营饭店的大餐都丰盛。”赵小丽是真心实意地赞叹。
齐师傅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瓶藏了许久的西凤酒。
“今天高兴，必须喝一杯！”
他不由分说，给自己的杯子和赵小丽面前的小茶杯，都倒上了白酒。
“小丽，我敬你。”
齐师傅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今天，我心甘情愿，敬你一杯。”
“谢谢你，让我们老齐家，看到了盼头，活出了尊严！”
他脖子一仰，一杯酒，尽数下肚。
赵小丽也没有推辞，端起小茶杯，将那辛辣的白酒，喝了一小口。
一股火线，从喉咙烧到了胃里。
“齐师傅，您言重了。”她放下杯子，“我们是合作伙伴，以后要一起做一番大事业的。”
孙阿姨在一旁，不停地给赵小丽夹菜。
“赵小姐，吃肉，吃肉！这个肉我炖了快一个钟头，烂得很！”
“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做这么大的事，家里人一定很支持吧？”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家长里短上。
“是，我妈很支持我。”赵小丽笑着说，“其实，今天跟陈老板谈的很多条件，都是我妈教我的。”
“哎呦！你妈妈这么厉害？”孙阿姨一脸惊讶，“也是做生意的？”
“她不是。”赵小丽摇了摇头，“她就是个退休老太太。但是，她看事情，比谁都明白。”
齐师傅听着，心里更是增添了几分敬佩。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那位老太太，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齐师傅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谈起了明天要开的那个“股东大会”，脸上又露出了几分忐忑。
“小丽，明天那个会，我也要去吗？”
“我这辈子，就在车间里跟机器打交道，那种场合，我……我怕说错话，给你丢人。”
“当然要去。”赵小丽的语气很肯定。
“您不仅要去，还要坐在我旁边。”
她看着齐师傅，一字一句地说道。
“您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
“您只要坐在那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您要让陈老板，让德昌纺织厂所有人都看到，‘星空纱’的技术，到底在谁的手里。我们工作室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齐师傅愣愣地听着，自己往那里一坐，就是一面旗帜。
就是告诉所有人，技术，在这里。
“好！”齐师傅重重地点头，“我去！”
吃完饭，赵小丽执意要帮忙收拾碗筷，被孙阿姨手忙脚乱地推出了厨房。
等她再出来时，孙阿姨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网兜。
里面装着两个苹果，还有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点心。
“赵小姐，这是我们家老齐买的，我一直没舍得吃。”
赵小丽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她拎着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人情味的礼物，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
齐师傅和孙阿姨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站在筒子楼的门口，冲她挥手。
赵小丽坐进车里，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下，那对夫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