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的手松开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缓和。
陈老板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吐出一口气。
成了。
这笔生意，终于成了。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大班椅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刚才判若两人。
“赵总，坐，坐！”
他指着对面的沙发，态度热情得像是换了个人。
王律师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公文包，准备告辞。
赵小丽没有动。
她只是安静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仔细地折好，放进皮包里。
“赵总，你看，我们这个新公司，什么时候能把牌子挂起来？”陈老板有些迫不及待地搓着手，“我这边，厂房、设备、工人，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到位！”
他看着赵小丽，目光灼灼。
“最关键的，还是技术！你把那个‘星空纱’的配方和工艺流程，尽快整理一份出来，交给我们的技术科，让他们先摸索起来！”
“还有，第一批原料，需要采购些什么，列个单子出来！我马上让采购去办！”
“我们争取，一个月内，不，半个月！半个月内，就要看到第一匹成品布下线！”
陈老板越说越兴奋，大手一挥，已经开始排兵布阵。
在他的世界里，合同签完，赵小丽和她的技术，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是德昌纺织厂的厂长。
他，发号施令，理所应当。
正准备离开的王律师，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赵小丽扣上了皮包的搭扣。
“陈厂长。”
她开口打断了陈老板的慷慨陈词。
陈老板愣了一下。
“嗯？赵总有话请讲。”
“您刚才说的这些，我非常理解。”赵小丽缓缓说道，“但是，执行这些决策的，不应该是德昌纺织厂。”
陈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赵小丽迎着他的目光，“这些，都应该是我们‘新公司’的决策。”
“德昌纺织厂，是新公司的股东。我也是。”
“股东，是不能直接干涉公司具体运营的。”
陈老板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总，你这是在跟我咬文嚼字？”
“这不是咬文嚼字，陈厂长。”赵小丽摇了摇头，“这是规矩。”
“是我们刚刚签下的这份合同里，白纸黑字写明的规矩。”
“新公司，是独立法人，有独立的管理架构。所有重大的生产、采购、人事决策，都需要通过新公司的管理层，按照公司章程来执行。”
“而不是，由您，或者由我，任何一方，直接下命令。”
陈老板愤愤地盯着赵小丽，感觉自己这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比打在棉花上更难受，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束缚住了，而织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姑娘！
“那你的意思，就是什么都别干了？！”陈老板的火气，又上来了，“就这么干等着？等你的什么狗屁公司章程？！”
“当然不是。”
赵小丽依旧平静。
“我建议，我们双方，作为新公司的创始股东，立刻召开第一次股东会议。”
“在会议上，确定新公司的名称，选举出公司的执行董事和管理人员，并对您刚才提出的生产计划，进行正式的讨论和表决。”
“一旦形成决议，我们就可以立刻以新公司的名义，去推进所有工作。”
“这才是规范的流程。这样，也能保证我们未来的合作，权责清晰，有据可依。”
陈老板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股东会议？
执行董事？
公司章程？
这些词，他听都没听过！
他只知道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现在，这个小姑娘却告诉他，他说了不算。
得“开会”才算！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律师，转过身来。
他推了推眼镜，对陈老板说：“陈厂长，赵总说得对。”
“从法律上讲，新公司成立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它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权力。您和赵总，都只是它的‘监护人’。”
“监护人，要通过开会的方式，来决定这个‘人’该做什么。这是最规范，也是最能保护您作为大股东利益的方式。”
连他最信任的法律顾问，都这么说。
他还能说什么？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江湖经验，在这些条条框框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以为自己签下的是一个技术。
现在才发现，他签下的是一套全新的，他完全不懂的游戏规则。
而规则的制定者和解释者，竟然是对方。
“好……”
过了许久，陈老板挤出一个字。
“开会！”
“明天早上九点！就在这里！开你们说的那个，股东大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以。”赵小丽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皮包，“那明天早上九点，我准时到。”
说完，她冲王律师点头致意，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
陈老板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妈的！”
……
赵小丽走下办公楼。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哒、哒、哒”声，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加沉稳，更加有力。
厂区里，那些或远或近的目光，依然跟随着她。
她没有理会。
径直走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而是将那份沉甸甸的合同，从皮包里拿了出来，放在副驾驶座上。
鲜红的印章，刺眼夺目。
她赢了谈判，也赢了谈判之后的第一场交锋。
但未来的路，却还很长。
她发动了汽车，缓缓驶离。
车子开出德昌纺织厂的大门，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赵小丽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工作室。
她开着车，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里。
她下车，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斑驳的筒子楼。
这里，是齐师傅的家。
她拿着那份合同，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扇门前。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