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能。
他要是真的杀了高家的人，当年被冤枉了的所有人，不管是死者还是活人，永远都不能摆脱罪人的身份，不管多少年过去，罪孽还是罪孽，永远都不能洗清。
或许知道内情的人会好奇，为什么沐知常背负着这么大的仇恨，却像个没事儿一样，一点都不着急，说是来和顾频卿合作，可是却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一直围着顾频卿打转。
这一年以来，也就只做了去查长公主和安言通敌叛国的事儿，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为顾频卿操心，带她去荼山，给她找沉水草、制白露丸，给她取白狼王骨，再带她去荼山……
似乎是对高家的事儿一点都不上心。
那是因为沐知常分得清轻重缓急。
沐知常知道，什么才是眼前该做的，什么事要放在后面，从长计议。
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和弟妹，不能再失去林清藜了。
那个林家的孩子，在两家出事之后，他的父亲就曾告诉他，让他记住，林家没有错，云华皇后没有错，错的是他的父亲，他们林家都是被北静王府拖累了。
并且叮嘱他，要是有可能的话，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保护好林家人。
其实就算没有父亲的叮嘱，他也会这么做。
当他死里逃生、被白一宗师救下来之后，他就知道，他的转机来了。
后来在玄清山修习的很多年里，他都是想着林家和北静王府的惨案、想着自己因孱弱悲痛而亡的母亲，想着林家被圈禁，因为没有办法看诊，林家夫人才去了，想着死里逃生、被顾家救下的林清藜，想着一直在受苦的父亲和林大将军，才度过来的。
那些日子，很苦，真的很苦，可是想到林家和北静王府尚未洗清的冤屈，他又觉得，眼前的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的苦，只是一时的罢了，可是林清藜的苦确实日夜伴随的。
她不仅要承受心理的痛苦，还要忍受被剧毒折磨的痛苦。
沐知常站在廊下很久，看着顾频卿，一直看着顾频卿。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这个时候，他真的特别庆幸，庆幸他和林清藜虽然经历了生死，可是最终都有贵人相助，活了下来。
沐知常是打心眼里感激顾家，感激顾家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林清藜，后来更是把林清藜当作顾家的嫡亲女儿来教导、疼爱，不惜为她北上长安，为她多年后回京报仇做准备，为她遍求天下名医，用了无数的珍贵药材……
顾家，不仅给了林清藜一次生命，更是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身份，给了她最完整的家庭和爱意，让她在这被剧毒折磨的十年里，过得很好。
他真的特别感谢顾家，这样的恩情，值得他用一生来偿还。
当然，这样的感激之情，还有给白一宗师的。
虽然他平时对白一宗师都是一副傲娇的样子，但是，不可否认的就是他真的打心眼里敬爱着这个老头儿。
顾家给了林清藜重生，同样，白一宗师给了他重生。
后来他的一切都是白一宗师给的，他的身份，他的武功，他的一切，都是这个性格古怪，但是很善良的老头儿给的。
他很感谢白一宗师，当然，这样的心思，他从来没有对白一宗师说过。
他只需要对白一宗师履行好自己的承诺，把他当作父亲一样对待，这样，就是对白一宗师最大的感谢了。
沐知常突然轻笑了一下，竟然一下子想了这么多，倒是自己突然多愁善感了啊。
站得够久了。
沐知常动身朝顾频卿走过去。
在她身边站定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顾频卿突然闭上了眼，靠在了沐知常身上。
沐知常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青丝。
沐知常有些好笑地想到，顾频卿这是真的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了，习惯依靠他，这真的很好。
“谨哥哥。”
“嗯？”
“我想我爹了。”顾频卿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像个得不到糖，委委屈屈的小孩子。
沐知常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如常了，“很快，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我想我娘亲了。”
沐知常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地说：“我也想我娘亲了。”
“谨哥哥。”
“我在。”
沐知常应了，顾频卿却不说话了。
沐知常看了一眼天边仅剩的一点光亮，笑了。
他和顾频卿，他们都是对方生命里仅剩的光芒。
“谨之，谢谢你。”
“你从来都不用对我说谢字。”
顾频卿一下子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儿，刚进京的时候，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她原本是有一个猛烈而又有效的计划的，可是因为沐知常的出现，她放缓了这个计划。
因为沐知常的出现，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生的希望。
再沐知常出现之前，她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毒入肺腑、时日无多了，所以那个计划非常猛烈，她要与高家鱼死网破。
可是，沐知常突然出现了，拿着赤令来找顾家，要她活下来，要与顾家合作，要与她合作。
其实那个时候，顾频卿是不相信的，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畏惧的呢？还有什么是自己不敢做的呢？
原本就时日无多了，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大不了就是一条命罢了，她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可是上天垂怜，顾家垂怜，让她又重新活了一次，这十年原本就是偷来的，还有什么畏惧的呢？
所以，她后来也就不怕了，万一真的能治好她呢？这样不是很好吗？
真的很感谢沐知常，不，是感谢慕谨之，感谢他在她这么危难的时候出现，又那么费心地带她去找白一宗师求医。
如今毒已经解了，她这又是偷来的日子啊。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谨哥哥还没有死，还活着，这真的很好。
虽然沐知常之前一直承认，但是顾频卿知道，他就是慕谨之。
看，今天这样唤他，他是欣然接受的。
她的谨之，回来了。
今天所有的不开心，好像在一瞬间都消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