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似乎没听出她话有所指，而是静了静，微微垂下眼眸，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才微微一笑：“四夫人有所不知，往年我们在外面过年，孩子都会与大家坐在一块动手做饺子。孩子们都喜欢小动物形状的东西，在包饺子时就依着自己喜好捏了出来。”
“原本我想着府里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把饺子变个花样；图个新鲜嘛，孩子喜爱，大人看着也高兴。”
“就把这事跟墨墨提了提，”凤明曦浅浅弯起唇角，眼里泛起几许温柔怜爱，“谁知这孩子高兴的嚷嚷，要将这事落实来做。”
凤明曦微微一顿，脸上一副随意状，语气却颇认真：“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图个新鲜；就让人把话传到厨房了。”
“所以，今天大家才能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各式饺子。”
艾妙妙一阵哑然。眼珠转了转，视线转到老夫人那里，笑容不自觉带出几分兴奋，“这么说，少夫人还是知道厨房里的人怎么包饺子的啰。”
“没有你指导，他们怎么包得出这些饺子呢。”
“四夫人说笑了，”凤明曦脸色微微一肃，“能在国公府厨房干活的人，岂会连区区几个动物形状的饺子都做不来。”
“够了。”老夫人看着眼前这枚冥币就觉膈应得慌，她厉声一喝，沉沉扫向凤明曦，“你且说这东西是怎么混到厨房去的？”
凤明曦十分无辜兼光棍道：“我不知道。”
老夫人：“……”
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才恼火地瞪着凤明曦，“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家你是怎么当的？”
艾妙妙跟着起哄：“就是啊！”
凤明曦不慌不忙道：“老夫人明鉴，我确实当不好这个家；我看四夫人就很不错，不如这暂代之职就交给四夫人吧？”
“再不然，我看夫人如今气色也好了许多，干脆让夫人亲自来管好了。”
瞧凤明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老夫人几乎当场气疯。
好半天，才勉强压抑着火气。
瞪着凤明曦，神色不善道：“一码归一码；今天这事是在你代管期间出了纰漏，你得拿出章程来解决这个事。”
凤明曦无辜眨眼：“章程？这事需要什么解决章程？不就是一枚特殊一些的铜币嘛，兴许厨房今年包的饺子多了些，才会混进这样一枚币。”
“要严治的话，把负责采买等等；但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都审一遍，自然就能找到那个把这枚币混在其中那个心怀鬼胎的人了。”
“老夫人若是觉得确实需要大张旗鼓整顿厨房，那今晚这顿饭，我就暂且不吃；也要尊重你的意愿，好好审一审那些怠工和怀有恶意的人。”
“且保证，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艾妙妙小声地阴阳怪气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指使人做的。”
“说不准呀，她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表示心里对老夫人不满呢。”
“我看见了。”谁也没料到，安静美少年南宫绎突然站起来，朗声喊出这句。
众人愕然。
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指着窝在老夫人怀里撒娇的豆芽菜，困惑又坚定道：“我看见七弟前天拿了那种币玩。”
“我还看见他鬼鬼祟祟偷偷跑去厨房。”
“所以，祖母不要怪大嫂；这不是大嫂的错。我听说，七弟一向很怕大嫂。七弟偷偷拿那种币玩，肯定不敢让大嫂知道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南宫绎智商跟不上他的年龄，但是，大家更清楚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单纯如孩童的南宫绎不会撒谎。
如果南宫绎说的是实话，这可就很有意思了。
他看见南宫昭晨那些事情，都是无意中窥见的。
而且，他还指明了，凤明曦与南宫昭晨合不来。所以，凤明曦指使南宫昭晨这么做的可能性自然为零。
别人想借此诬赖凤明曦都不成。
那么，南宫昭晨做那些事时，是无心？还是有人指使呢？
“谢谢阿绎。”凤明曦很惊讶。
“大嫂不用客气，我就是把看见的说出来而已。”南宫绎这个老实孩子说完，红着脸坐了下去。
似乎压根不知道他刚才那几句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凤明曦似笑非笑地地转目，将视线投向了南宫昭晨。
这小豆芽菜——是无心坑了她一把？还是在某人授意下特地坑她的？
她笑容淡淡，目光清浅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透澈。
仿佛只平平常常一眼，就把南宫昭晨的内心都看穿了。
南宫昭晨撞上那双眼神明亮的眼睛，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往老夫人怀里躲了躲；可避得开凤明曦的目光，却没法阻止他内心此刻突然涌上来那种自惭形秽之感。
他偷偷探出脑袋往凤明曦瞄去，不由自主咂了咂嘴巴，竟脱口道：“祖母，这枚铜钱是我趁厨娘不注意，偷偷塞到这只丑鸭子里的。”
他声音虽小，但老夫人听到了，凤明曦也听到了；厅里不少人也同样听到了，因为大伙刚才都静下来，竖着耳朵等着答案。
他这般小声坦白出来，引得大厅霎时陷入一阵诡异的静谧中。
老夫人还处在复杂又震惊的情绪当中，凤明曦已含笑看着他，仿佛带着几分好奇的样子，淡淡道：“你是怎么想到把它塞到饺子里去的？”
她这话一问出来，投在南宫昭晨身上的目光中，隐约便有了紧张气息。
就连与他近在咫尺的老夫人亦不例外。
南宫昭晨却似对身边骤然暗涌的紧张气氛丝毫不觉，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十分坦然道：“我听说大人都喜欢往饺子里面塞东西啊。我觉得好玩，就……偷偷塞一个试试。”
他抬眸瞄了瞄神色古怪的老夫人，小声嘀咕：“祖母，我这不算闯祸吧？”
闯不闯祸，倒不是这么算的。
老夫人心里一紧，担心凤明曦再诱骗这孩子往下问，会问出什么不好的东西来。
当下透着几分急切道：“以后你想往饺子里放东西，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让厨娘帮忙。”
“好了，既然这事是由于你的好奇心才引起，祖母今天就不追究了。”
她搂住南宫昭晨，稍微敛了笑意，带上几分严肃的样子：“以后可不许这样顽皮，记住了吗？”
南宫昭晨懵懂地眨着眼睛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老夫人见状，欣慰地笑了笑，遂掠了眼凤明曦，朗声道：“好了，没事了，大家继续。”
一场风波，这就算过去了。
大家很快再度融入斛筹交错的热闹气氛中，仿佛刚才的事情已经似阵风一样吹过去。
凤明曦眼眸半垂，微弯的唇角不着痕迹勾出浅浅讥讽弧度。
往日她只知老夫人偏爱南宫昭晨，今天的事一出来，她总算看清楚老夫人有多偏袒南宫昭晨这个孙子。
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她受了委屈，被四夫人艾妙妙奚落挤兑，这些在老夫人眼里还不及南宫昭晨两滴眼泪重要。
所以，一句小孩子好奇心就带过了。
很好啊！
老夫人这个大家长手一挥，把今晚这一出接一出的事情挥了过去，凤明曦这个小辈没什么好说的。
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与场合，谁也不愿意出头惹老夫人不痛快。
至于那枚被混进饺子里的冥币，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自就留待他人各自揣测去了。
宴席散后，南宫无殇牵着妻子微凉的手，慢慢走回清晖苑。
“小曦，今晚的事委屈你了。看来那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已经开始无所禁忌了。”连南宫昭晨也利用上。
凤明曦不在乎地笑了笑：“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像今晚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介意的。”
展惜以为无所不用其极在老夫人面前败她的好感，就能拿她如何了？
真是……。
除夕过后，新的一年终于在炮竹声中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从年初二开始，各家各府按照惯例，就会四下走动给人拜年。
最先到楚国公府拜年的，自然是出嫁女。
除了南宫无殇那位嫁在京中的姑母，大姐南宫丽宁也在年初二这日回国公府给娘家拜年。
“你怎么亲自回来拜年了？”凤明曦亲自将南宫丽宁迎进屋，瞄了瞄她肚子，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你这……还没满三个月呢。”
不是嘱咐了南宫丽宁让她在孕期内不要四处走动？
没事的话，特别不要回国公府娘家这里？
南宫丽宁想起之前差点摔倒那一回的插曲，压着过声音跟她道：“你姐夫跟着呢，不碍事。”
在侯府，她相公整日把她当琉璃娃娃一样照顾，再不让她出门透透气；大概还没到生产，她都要被他紧张的样子弄得憋出病来。
人都已经来到府里，凤明曦又不能将她再赶出去，只能郑重叮嘱几句，就去忙开了。
虽说展惜病情有了起色，可眼下府中庶务还是由凤明曦暂代，她自然没法一直陪在南宫丽宁身边。
“你忙你的，我身边还能少了人照顾？”南宫丽宁瞧见她担忧的模样，眉梢一扬，催促她忙自己的去。
“那你小心一些，我忙去了。”凤明曦交待了身边的大丫环，就转身出去了。
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拜年，自然会留在府上吃过中午饭再离去。
南宫丽宁见过老夫人，又与各房婶娘闲话一会，很快，就到了中午开宴席的时间。
老规矩，女眷与男眷分开入席。
南宫丽宁原本食欲欠奉，在侯府时，几乎吃什么吐什么。
这会坐到席上，她原打算只意思意思就算了。
但在看到下人将菜肴摆上桌后，她眼睛都亮了起来，似乎那股恶心呕吐的念头都淡了下去。
“今天的菜式看起来很不错，光是这卖相就让人垂涎三尺了。”
南宫悦就坐在她旁边，见状，不由得轻嗤一声，笑道：“谁不知道你弟媳能干，在没嫁进国公府前她在做生意上面就已经是一把好手。”
“她眼下又不在这里，你也用不着拼命自卖自夸给她锦上添花。”
南宫丽宁淡淡瞥她一眼，勾起瑰色唇瓣，轻飘飘来一句：“不招人妒忌是庸才。”
“姑姑说对了，明曦能干，我做姐姐的确实觉得与有荣焉。”
南宫悦看不过她炫耀的得意样，撇了撇嘴，低声哼哼：“得意个什么劲，她再能干又没给你挣钱，更不会把钱分给你。”
南宫丽宁：“……”
扭过头与旁边的婶娘攀谈，故意提高了声音：“二婶，我听说妞妞近来变得活泼多了，是不是？”
南宫悦：“……”
这个可恶的侄女，出嫁那么多年还是那么讨人嫌。什么时候都记得专挑她的心窝子来捅。
念头转过，她带着几分不忿掠了眼旁边的二夫人。她这个二嫂跟她二哥一样，木讷没用啥都干不好，偏偏生了嘴甜的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哄得凤明曦那个严肃儿子高兴，凤明曦这个财神手一挥，便落了不少好处在二房。
真是便宜了她二嫂。
这时，有丫环端了杯子过来径直走到南宫丽宁旁边。
“这是少夫人特意吩咐端来给你的，请姑奶奶慢用。”
说罢，一杯绿意流淌的东西就放到了南宫丽宁面前。
她愕然地盯着杯子：“这是什么东西？”
丫环轻声道：“是果汁混着蔬菜汁。少夫人特意吩咐，让人专门做给姑奶奶饮用的。”
她声音很轻，姿态十分恭谨。不过这话，有意无意却在强调一件事，那就是凤明曦着重照顾南宫丽宁。
所以这一杯东西，别人都没有，只有南宫丽宁一人有此殊荣。
坐在她旁边的南宫悦当即酸了，“果然是你的好弟媳，我这个长辈坐在这里，竟也没能分一杯羹。”
这话南宫丽宁爱听。
她就喜欢看南宫悦这个姑母看她不顺眼，除了妒忌之外，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姑摸着，自己怀孕月份尚浅，她没有对外宣布；南宫悦自然还不知道。
凤明曦对她特殊照顾，自然是因为她有孕在身；还知道她食欲不佳，孕吐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