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人跟在后面表面貎似劝阻两位小主子，实则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被凤明曦那似笑非笑面上温和内里凉意嗖嗖的眼风扫过；当即激灵灵心头一凛，人人知机地垂下脑袋去，再不敢欺墨墨年幼，只顾看他的热闹。
凤明曦见状，心里冷哼一声，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找个机会收拾收拾这些人。
让他们知道，谁是这个府邸的主子。
谁尊谁卑，谁最不可欺。
南宫昭晨穿脑的魔音已经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老夫人这边。
他边哭边跑，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简直声声催人泪下。
凤明曦翘着艳而不媚的唇瓣，看好戏地掠了他一眼。
“祖母，你快给我作主，有人欺负我哇。”
南宫昭晨在府里霸道惯了，从来没试过他想要什么会得不到；更从来没有试过吃瘪的滋味，这种没被人相让的感觉他还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种不太美好的感受，何止让他深刻！
简直让他心里立即生出深深的愤怒与不甘来。
因此，他连眼泪都没抹一下，也没有什么遮掩丢脸的觉悟，哭着就跑到老夫人跟前告状了。
“乖孙，祖母的心肝宝贝，快别哭了。”老夫人一听闻他的哭声，整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心疼起来，根本等不及他跑过来，直接起身迎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搂到怀里。
柔声细气安抚了好一阵，南宫昭晨才渐渐止住哭声；不过，因刚才嚎得厉害，他哭声止住，仍忍不住时不时打个嗝。
待哄得他情绪渐渐平静，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又温声细语询问：“好了，你告诉祖母，谁那么大胆没眼色竟然敢欺负你？”
凤明曦坐的那桌离老夫人并不算太远，也就隔了两三桌而已。
南宫昭晨哭停了，抬起朦胧泪眼往四下瞅了瞅，立即就看见墨墨窝在他娘亲旁边。
他小嘴一撇，抬手指过去：“祖母，就是他。他太过份了，就知道欺负我。”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东西，他偏偏要跟我抢。”
“你快命令他把他碗里那只小胖猪给我。”
命令？
他童稚的声音软糯又清脆，声音又高又响亮；凤明曦想佯装充耳不闻都不行。
不过，这两个字落在耳里，霎时就惹得凤明曦心头火起。
这小屁孩果然欠揍！
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止住哭声，老夫人自然是宠着他顺着他；他想要月亮，她也恨不得立刻就搭梯子摘下来给他的。
更别说，只是区区一个啥也不值的饺子了。
老夫人听闻他那娇声娇气的要求，登时笑了：“好好，你要什么都依你。”
依？
凤明曦心头愠怒，当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墨墨，”老夫人顺着南宫昭晨的手势，十分明确地望着他指向的目标，扬声道：“你碗里是不是有只小胖猪形状的饺子？”
“曾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乖孩子，既然你小叔叔喜欢，你就把那只小胖猪饺子让给他吧。”
“曾祖母这桌还有很多饺子，现在都还没有动过的；你喜欢哪个，可以随便挑。”
竟连问都没有问一下墨墨，直接就吩咐墨墨将饺子让出去。
凤明曦心头怒意更甚！
老夫人是压根不知道尊重一个孩子的意愿？
还是在她眼里，谁都比不上她的金孙南宫昭晨重要？
墨墨悄悄朝自己娘亲眨了眨眼，用小小身板阻拦住老夫人那边的视线，不动声色将那只小胖猪饺子递到自己娘亲唇边。
凤明曦心里微愕，但几乎立刻就配合地张开嘴巴，一口咬掉那只胖猪饺子的猪头。
然后，囫囵吞枣地咀嚼了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在凤明曦准备拿只剩半截“身子”的胖猪饺向老夫人炫耀时，墨墨手脚却快她一步，将半只饺子抢了回来。
同时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
再然后，就在凤明曦要替儿子出头的目光中，他飞速扬起半只饺子；朝着老夫人极度无辜问：“曾祖母，这样的饺子，小叔叔还想抢吗？”
南宫昭晨望着失了猪头的饺子，呆了呆，继而“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老夫人：“……”
面色铁青地盯着那只失了猪头的饺子，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凤明曦警告地瞪了眼心机腹黑的儿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别玩得太过份。
墨墨撇了撇嘴，有意无意忽略掉娘亲警告的眼神；再度亮出稚嫩软糯的嗓音：“这只猪猪饺子，是我特意向别人请教之后；亲手做出来的。这是我孝敬娘亲的小小礼物。”
这是在向老夫人解释，他为何坚决不肯相让一只饺子的理由。
老夫人：“……”
翕动的嘴唇抖了抖，只能默默闭上。
她确实不能责备一个孩子对父母的孝敬。
凤明曦见状，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自己儿子。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一阵暖心。
这小子是看准了倘若他抢过来将事情揽下，老夫人不好责备他一个幼儿吧！
如果她出头，老夫人就有理由拿她开涮了。
她的儿子就是聪明。
骄傲的同时，凤明曦想起以前的日子，又不觉一阵心酸。
墨墨在该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过早地乖巧懂事；还不是昔年被生活的重担逼出来的。
再一看明明年纪比墨墨大，却只会一味哭闹撒泼耍赖的南宫昭晨，凤明曦心里就有气。
只不过今天这场合不适宜做什么，她才一直端着笑没将心中不满表露出来而已。
老夫人张了张嘴，出不了口去责怪墨墨这样一个懂事孝顺的孩子。
只是——目光一落到怀中还在嚎啕大哭的孙子，她就不禁一阵头疼。
“别哭了，祖母这里还有许多饺子，你喜欢哪个；祖母亲自挟给你，好不好？”
“我不，我就喜欢那只胖猪饺子。”南宫昭晨边抹眼泪，边蛮横嚷嚷。
老夫人只得耐心继续哄他：“可现在，那只胖猪饺子已经被你大嫂吃了一半，你可不能再要了。”
“我不管，”南宫昭晨也不知跟谁耗上了，居然还硬着脾气来一句，“我偏要那只胖猪饺子。”
凤明曦听不下去了，再放任他一个小屁孩继续闹下去，这年夜饭还要不要吃了？
她按下心中恼火，扬声淡淡道：“七叔是不是特别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连沾了大嫂口水的饺子都要抢过去？”
说罢，也不待南宫昭晨回应；她冷笑一声，直接挟起那仅剩的半只饺子往嘴巴一塞。
咀嚼三两下就吞了下去。
然后，朝南宫昭晨扬了扬空碗：“现在，那半只也被我吃下去；你想抢也抢不着，你还要继续哭闹吗？”
南宫昭晨：“……”
不仅没哄他，看见他哭也不心疼；还当着他的面，直接把他想要的东西三两下吃完。
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一时愣愣看着笑意淡淡目光亮亮的嫂子，回不过神，也忘记了继续哭。
“不哭了？”凤明曦不怎么意外地掠了眼这豆芽菜，一个被宠坏的小霸王；她还收拾不了？他会不停地以哭闹达到自己目的，还不是被老夫人之流惯出来的。
“既然不哭了，那就赶紧挟你喜欢的其他饺子；再发呆，一会别说小胖猪，就连小兔子小松鼠也要被大伙吃完了。”
经凤明曦一提醒，南宫昭晨终于醒悟过来。
连挂在脸上的眼泪都顾不上擦，他一手抓起碗一手拿着筷子，急急忙忙就低头要抢饺子。
老夫人神色复杂地打量一眼凤明曦，瞧见南宫昭晨猴急的模样，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忍不住又瞪了眼凤明曦：都怪你，乱说话诓这孩子。
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大人，还跟一个孩子抢食，都不知道让让。
凤明曦在她无声谴责的眼神里挑了挑眉，含着笑默不作声一转眼眸，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儿子不论年纪还是辈份都比南宫昭晨小，怎么不见南宫昭晨让让墨墨？
老夫人与她从来没有默契，这会也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看懂了她眼神里蕴含的意思。
她老脸莫名一热，瞄见南宫昭晨一个劲地往自己碗里挟饺子，也就顾不上再与凤明曦较劲了。
“你慢点。不用全部都往你碗里挟啊，你喜欢哪个就挟哪个；祖母跟你保证，不会再有人跟你抢。”
无数道目光都静静地望着老夫人那一桌。
南宫昭晨似乎终于感受到“万众瞩目”的压力，笨拙往碟子挥舞的筷子一顿，终于迟疑地收了回去。
看了看在碗里堆成小山的饺子，目光往丑丑的鸭子状饺子凝了凝，笨笨地挟了起来；小心翼翼护着，缓缓放到老夫人碗里：“祖母，你吃。”
“好好，我吃。昭晨真乖，都懂得挟饺子给祖母了。”虽然鸭子状的饺子看起来不是那么顺眼，不过想到这是南宫昭晨挟给她的，老夫人心里登时乐开了花。
再丑的鸭子状饺子都看顺眼了。
她高兴地笑起来，一张脸的皱褶都堆成了花。
在南宫昭晨的注视下，当下毫不犹豫地挟起碗里的丑鸭子饺子，随即就往嘴里送。
一口咬下去。
“嘎嘣！”
一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掉了出来。
为了寓意美好，大家包饺子时都会往里面放不同的馅料。
放金元宝或者铜钱也是其中之一。
乍一看，老夫人还以为咬到了金铜钱。
正高兴地咧嘴一笑：“哎呀，我吃到……”眼角瞥见那枚滚下来的东西，后半句话再也说不下去。
脸色也跟着一变，笑容瞬间变成了恼怒：“这是什么东西？”
乍一眼望去，十足铜钱。
可再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上面的图案压根跟铜钱完全没有关系。
那是——烧给死人才会用到的冥币上面特有的图案。
大年夜，她居然吃到一枚冥币，这得多晦气！
想到这，老夫人就气得浑身发抖。
她压了压火气，可态度仍旧没法好起来，就连恢复到平常的样子也做不到：“凤明曦，看你做的好事；府里中馈交由你打理，你就是这么打理的？”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是怎么跑到厨房的？又是谁把它混到饺子里的？”
老夫人虽然压着火气，可那也是她自以为是压下去了而已；实际上，她质问凤明曦的声音，那根本就是透着浓浓怒火给吼出来的。
这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没把凤明曦怎么着，倒先把满大厅的人都砸得一脸懵圈了。
至于坐在另一席的南宫无殇，听闻这番毫无根据的指控，他眸色当即深了深。
不过，也没有急着替凤明曦出头。
因为他相信就这点小事，凤明曦自己就能解决掉。
如果他抢着出面，反而让人看轻她；同时，也会惹她不痛快。
南宫无殇心里不豫，俊美无俦的脸庞倒分毫不显。
凤明曦面对这般蛮横无理的指控，只微微撑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
接着，就站了起来。
“老夫人，这是——？”
她疑惑地盯着那枚形似的铜钱，眨着眼睛，倒没有将后面半句话问下去。
上面的图案，她已经看清楚了。
今天是除夕夜，除旧迎新的大好日子，却吃到一枚仿佛带着死亡气息的冥币；任谁遇上这事，都没法冷清更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凤明曦十分理解老夫人此刻的心里感受。
她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目光，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语气一顿，她茫然又带着淡淡委屈地再开口，“这是个意外吧，厨房里的东西都是管事按定例采购的。”
“一切人员也是依着夫人原来掌管时的旧例，我完全没有做任何变动。”
四夫人艾妙妙瞄了眼老夫人铁青的脸，佯装惊讶道：“哎呀，这么说少夫人是一问三不知了？”
“什么东西都是依着夫人当家时的定例来办。”艾妙妙温软地扬了扬眉，似是十分困惑，“那今年除夕这些饺子的形状怎的……都变得如此趣致可爱呢？”
顿了顿，她又轻声笑了起来：“看着挺有趣的，难怪惹得孩子们……嗯，喜爱。”
这话，分明指责凤明曦当众撒谎；且点明刚才两个孩子引发争端，就是因为凤明曦这个私自改动所致。
她面上温软和气，除了困惑并无其他情绪；可这话里透露的意思就够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