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抬眼瞥了瞥凤明曦，掩下唇角划过的诡异笑意，义正严辞地说道：“如果她不是大哥大嫂留下的血脉，那她就是个心怀不轨的骗子。”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上当受骗吗？”
“映容冒着忤逆长辈的恶名质疑老夫人，正是因为她察觉到那位姑娘的可疑之处啊。”
在严氏看来，老夫人比老侯爷更重视凤明曦，也比老侯爷更感情用事。
一个经历过丧子之痛的老女人，骤然间看到一个与当年儿媳长相相似的丫头，大抵是移情作用的心理在作怪；老夫人才会一下就认定凤明曦是死鬼大伯凤璋与柳湘的骨肉。
试想想，老夫人昨天才在花卉市场意外碰见凤明曦；今天就突然把人带回府，承认凤明曦是忠烈侯府嫡出大小姐，是凤璋的亲生骨肉。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找证据求证。
唯一的可能，就是凭借凤明曦那张与柳湘六七分相似的脸了。
老侯爷之所以愿意默认凤明曦为嫡出大小姐，肯定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存着补偿一二，也免得再争执的心理。
他们手里，肯定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足以证明凤明曦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二夫人严氏对自己的推测相当有信心，所以就顺着自己女儿凤映容出来质疑的机会，干脆将话挑明开来。
毕竟，刚才老侯爷对找回凤明曦那番简略说明里，可没有向大家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找回的凤明曦。
更没有清楚表明，凤明曦就确定是凤璋的亲生骨肉。
别人或许还猜不到严氏说这番话的用心。不过凤至瑞与她夫妻多年，只静默一瞬，脑子拐个弯一想，就明白了。
这时候，大哥的嫡亲女儿回府，对他们二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以眼下，老夫人对这位疑似大哥血脉的姑娘，已经偏爱到骨子里去。
假以时日，一向看他们二房不顺眼的嫡母，还不知道会在那姑娘的盅惑下，做出什么对他们二房不利的事情来。
凤至瑞目光闪烁，心里暗暗转着念头，脑子更是飞快转动着，默默衡量着事情偏向哪边对自己更有利。
老侯爷见状，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目光落在凤至瑞脸上凝了凝，随即带着微不可察的失望默默撇开去。
老夫人原本被凤映容一个小辈气得不轻；她讥嘲地看着凤至瑞这个庶子惺惺作态；再到现在，冷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当着她的面，眼神交汇暗藏算计。
老夫人忽然就不气了。
不仅不气，她还暗中瞥了眼老侯爷，警告他不许现在开口说明已经证实凤明曦的身份确凿无疑。
她倒要趁机好好看看，凤至瑞与严淑珍这对夫妻还能闹腾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他们夫妻二人肚里打着那点小九九，就算他们不说，她也看得明白。
想到这里，老夫人又忍不住讥嘲地扫了眼旁边神色晦暗不明的老侯爷。
看吧，这就是你当年一力作主选出来的，能够支撑门庭带领忠烈侯府及合族兴旺的继承人。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严氏那句仿似自言自语，实则为女儿言行无状开脱，还趁机坑老夫人一把的话；不轻不重地落地，一时惊得四下寂静，众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呼了。
老夫人更是垂下眼眸沉着脸，除了嘴角微微讥嘲地似弯非弯上扬着，现场更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许久，她抬起眼眸，冷冷地望向二夫人严氏，眼中厉芒如炽。
未开口说话，便已先声夺人，在气势上绝对压倒严氏。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夫人盛怒之际没有立即发作；还片刻功夫就怒气平息，这期间只因有人悄悄拉了老夫人衣袖一下。
更没有注意到，那站在老夫人身旁的俏丽少女，在拉了老夫人衣袖一把之后，还悄悄对她说了句话。
这才令老夫人怒气全消，原本准备夹枪带棍出口的冷嘲热讽，换成了游刃有余让人窥不出深浅的轻嘲，甚至隐约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缓缓道：“看你如此胸有成竹，你不但有办法证明小曦到底是不是我儿凤璋的亲生骨肉；而且，你这办法还是万无一失的了？”
老夫人态度转变之快，实在令凤至瑞始料不及。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脱离了掌控。
然而，严氏可没有他那么敏锐的直觉。
再则，就算严氏察觉老夫人态度转变怪异，也不会多想什么。
因为，她没有时间去多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她原先预想那样走下去。
“老夫人，儿媳并非不信任你；更没有故意质疑为难那位姑娘的意思。”严氏一开口，就先将自己摆在大公无私的位置上，好令自己接下来的提议更容易令人接受与信服。
“但是，忠烈侯府嫡出血脉不容混淆，此事事关重大；儿媳这么做，也是为慎重起见，免得遭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而已。”
敢将私心光明正大摆出来，还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借口；凤明曦也是服了她了。
老夫人冷冷掀了掀嘴角，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斩钉截铁道：“你有什么办法就直接说出来吧，不用在这拐弯抹角浪费大家时间。”
严氏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委屈地瞄了眼凤至瑞。见他垂着眼睛，神情阴晦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有开口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的意思。
心里一时有些发寒。
但眼角瞄见上首气定神闲的凤明曦，暗地咬了咬牙，把心横了下来。
“老夫人，儿媳是曾听说有个直观的法子可以验证对方是否嫡亲血脉。”
凤明曦眉梢一动，转念想到什么，几乎忍不住当即暗笑起来。
她还以为这严氏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
老夫人暗下心思涌动，面上却分毫不显。刚才小曦说得对，既然这些人对她的身份存疑，不如索性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亮出来。
她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严氏打的如意算盘能不能打得响。
老夫人淡淡睨严氏一眼，不冷不热道：“什么法子，你就直说吧。都这会了，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二夫人严氏却似兴奋莫名。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隐藏着得意，反透出几分惶恐与郑重的意味，“老夫人，我听说嫡亲血脉的两人，把他们的血液同时滴入水中，就能相融在一起。”
“倘若不是嫡亲血脉，两个人的血液则不能相融。”
凤明曦心里几乎暗笑出声：她这二婶，果然出这招。
老夫人皱了皱眉，声音平淡又透着冷厉，“就算你说的法子可以有效证明。但小曦父母如今俱已不在，你让她与谁滴血认亲去？”
严氏瞄了眼老侯爷，谨慎地说道：“老夫人，虽然大哥与大嫂已然不在；可这位姑娘倘若真是他们的嫡亲骨肉；那么，用她的血与老侯爷的血验证一下，也是行得通的。”
“就算隔了一辈，也一样是嫡亲血脉啊。”
嫡血认亲的法子，老夫人当然也曾有所耳闻。
但是，隔代验亲？谁敢保证一定有效？谁又敢保证结果一定准确？
老夫人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下来；凤明曦看出她心中挣扎与犹豫，又悄声道：“老夫人放心，只管答应她，让她验就好；这事我有法子应对。”
老夫人迟疑地看她一眼：意思是她有把握吗？
少女笑眯眯地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人放心了，她也说不准自己为何轻易就相信这个孙女。
或许是下意识认为这个孙女不会随便做没有把握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验吧。”
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吐出这句话，除了严氏有种阴谋得逞的兴奋外；其余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老夫人既然决定要验；他们自然没有反对的余地，只管睁大眼睛看结果就好。
严氏当即吩咐：“来人，端盆清水过来。”
有下人应声去了。
老侯爷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老夫人，一时对她这做法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老二媳妇跳出来维护女儿不算，还与她针锋相对，她应该恼怒直斥才对；但如今，她非但不生气，还顺着老二媳妇的提议，真搞什么滴血认亲？
老侯爷下意识觉得这事不简单，内里一定有他一时看不透的猫腻。
而且，一定是针对上窜下跳的老二媳妇的猫腻。
只可惜，老二能干，这个媳妇却时常拎不清，目光太短浅了些。
就在老侯爷默默分析内情这功夫，下人已经端了一盆清水回来。
凤明曦脑里忽然响起烈炎奶声奶气的声音：“凤明曦，这盆水有问题，你别上当。”
少女暗翻白眼，在脑子里跟它对话：“废话，它要是没问题，我还得费劲弄出点问题来呢。”
要是这盆清水没问题，她还怎么顺便将严氏带入严氏自己挖的坑。
烈炎不满地嘀咕一句：“你这个笨蛋心里有数就好。”
说罢，又自顾闭着眼睛陷入沉睡继续修炼。
又骂她笨蛋！
少女眉毛倒竖，若非场合不对，她真想立刻进去揪光它的尾巴。
看它还神气不神气！
严氏远远望了眼那盆清水，目光闪了闪，就道：“先端过去，让老侯爷把血滴进水里。”
“是，二夫人。”下人应声而动，端着水往老侯爷走去。
凤明曦转了转眼睛，含着笑往凤映容望了望，忽然也动了。
下人端着水盆站到老侯爷跟前，他扭头望了望老夫人，却见她毫无表示甚至还略略撇过头；压根没往他看一下。
他疑惑地收回视线，缓缓抬起手，拿匕首飞快地划了一下指头。
血液，滴溚落在水里。
下人又端着水盆朝凤明曦走去。
已经悄悄准备好拐方向的少女，却火速走到凤映容跟前；在凤映容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把拖着她手臂，径直迎着端水盆行来的下人。
“既然你娘觉得我身份可疑，不如你近距离亲自看着好了。”
“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全屋男女老少，加起来人数可不少。但像凤明曦这个当事人一样完全不紧张，甚至还能轻松带着调皮笑着的，却没几个。
至少，被她硬拽到水盆跟前的凤映容，就紧绷得全身几乎僵硬，且不知所措。
凤明曦微微眯起眼眸，灵动的目光狡黠又带着点点凉意。
话音才落，谁也没有搞清楚她怎么动作，就见她扯着一截细细白白的手指，笑眯眯道：“好了，血已经滴下去。”
“不过很可惜。”她朝错愕瞪目的凤映容眨了眨眼，无辜又意外地提高了音量，以恰到好处表达她的震惊与疑惑，“你的血怎么没与老侯爷的血相融在一起？”
别人全部满头雾水状。
凤映容一脸懵懂。
她还没从刚刚凤明曦拿片叶子划破她手指，把她的血滴进水里这出意外里闹明白。
更没弄明白凤明曦想做什么。
当然，她不明白的事情多了。比如，凤明曦什么时候藏了片叶子在手里；又是怎么做到在眨眼间拿叶子划破她手指；她也弄不明白一片叶子而已，怎么会比刀还锋利。
凤明曦当然不会对她做任何解释。
她望着同样一脸茫然的严氏，弯弯眉眼，扬声道：“二夫人，你不是说只要是一脉相传的嫡亲骨肉；这血就能相融在一起吗？”
“她是你和二老爷的嫡亲骨肉吧？”她指着凤映容问了一句，也不等严氏回答。
她视线自神色高深莫测的凤至瑞身上一扫而过，随即轻轻凝在老侯爷身上。
又道，“二老爷，你是老侯爷的嫡亲骨肉吧？”
“那这滴血认亲的结果可就奇怪了。”她微微偏着头，似困惑似意外又继续自言自语一般往下说道：“二老爷你嫡亲女儿流下的血，跟老侯爷身上的血，怎么会不相融？”
这句话后面的未竟之言，给人带来的想像空间那就大了。
如此耐人寻味的话一落，屋内更加霎时静得如同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