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沿的南宫无殇神色不变，唇畔懒懒含笑，眉梢上挑。
衣裙华美的女子及她后面进来的贵气老妇人皆同时一僵。
“阿绎，谁是凤姐姐？”二十多岁的女子一着急，行动间带起衣裙环佩叮当作响。
“大姐姐？”美少年骤然看见容色艳丽的精致眉眼放大眼前，愣了愣，才眨着眼睛，单纯又诚实道：“凤姐姐就是凤姐姐呀。哥哥说，她就是我未来嫂嫂。”
“对吧，哥哥？”
说完这句话，他扭过头，寻求支持者一样看着唇畔噙着浅笑的南宫无殇。
打扮贵气长相明艳的女子——南宫丽宁呆滞地盯着自己羸弱的傻弟弟。
过了半晌，才再度急急问：“阿绎，你说的凤姐姐是哪家姑娘？她长得如何？脾气好不好？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其实盘问“凤姐姐”底细这事，直接问当事人南宫无殇最简单。
南宫丽宁心里着急，而且下意识觉得从南宫绎这个单纯的弟弟口中套话，比从南宫无殇嘴里问话更可信。
美少年茫然地睁着眼睛，不太明白自己姐姐一副火烧火燎的焦急模样是为什么。
“大姐姐，凤姐姐姓凤。”南宫绎一本正经回答她的问题，“凤姐姐长得很漂亮。”
他微微顿了顿，往后面一脸慈爱的贵气老妇人望去，眉眼弯弯地笑着：“祖母你说的，心肠好的姑娘才会长得漂亮。”
“凤姐姐人很好，她非常会照顾人；既会照顾我，又会照顾哥哥。还知道我和哥哥喜欢吃什么。”
他年纪轻，容貌又好，性子又单纯；在他纯净如白纸的世界里，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他说出来的话倒十有八九可信。
南宫丽宁听完这席话，心里一时如打翻了五味瓶，捏着帕子，怔怔忘了反应。
许久，才重拾话题，继续问道：“阿绎，她……你说的凤姐姐是怎样一个人？”
南宫绎看了眼含笑而坐的哥哥，茫然又无措地喃喃：“怎样一个人？”
“大姐姐，凤姐姐人很好啊。她对阿绎很好，还说以后有机会邀我去她家，她家里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少年两眼放光地看着南宫无殇，明明白白将渴求写在脸上：“哥哥，凤姐姐说她家有……嗯，皮蛋和豆腐，对不对？”
南宫无殇温和地点点头：“对。待你身体好些，哥哥亲自带你去。”
“不过现在，你得先好好休息，乖乖把身体养好。”
南宫丽宁看出少年精神恹恹，一直强撑着跟他们说了这么多话，虽心里有万般疑问；也只得暂且压下。
“阿绎，你哥哥说得对；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乖乖把身体养好再说。”
老妇人也笑眯眯地叮嘱他：“阿绎听话，待你好了，祖母带你去看戏。”
几人说罢，齐齐离开了南宫绎的卧室。
南宫无殇慢条斯理走去花厅，南宫丽宁心里似烧了把火一样，见他慢吞吞的模样，恨不得直接拽他过去审个明白。
老夫人瞥一眼急得似火烧屁股的孙女，无奈地摇摇头：“丽宁，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容色明艳的女子挽着她胳臂，不依地撇了撇嘴：“祖母，事关无殇的终身，难道你就不着急？”
老夫人笑骂一句：“急什么？他又不会跑。”
这时，一道俊朗的身影也匆匆赶了过来。
“母亲，阿绎怎么样了？”
老夫人静了一瞬，掩下眼底黯然，微笑应道：“没有大碍。就是精神不太好，刚醒了过来，这会应该又睡着了。”
南宫丽宁有些复杂地打量一眼中年男子：“父亲，无殇他……。”
老夫人一摆手打断她：“都过来花厅坐一会吧。”
南宫无殇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扫过眼前与他血脉亲近的几人。
这架势，倒有几分三堂会审的味道。
南宫霁愣了一下，他看出此间气氛不同寻常；也看出老夫人含笑的脸庞下隐隐透着郑重。
但一下子，实在摸不着头脑，联想不出此前曾发生过什么事，才令他们神色如此古怪。
众人才行至花厅，南宫丽宁想起刚才南宫绎提过的事，忽然福至心灵，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弟弟，脱口问道：“无殇，莫非那个姑娘出身商户？”
南宫霁一脸莫名其妙：“姑娘？什么姑娘？”
南宫无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将目光转向坐在右侧的艳丽女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南宫丽宁一听这话，心里就打了个突。
她眼睛一转，蓦地想起昨日听到的传言。
传言称：有人看到楚国公与一位年轻姑娘举止亲密地出现在京城最大的书局。
传言称，那姑娘看着年轻漂亮，穿着打扮却土里土气，比穷酸百姓都不如。
皮蛋？豆腐？
这些新奇食品似乎是最近从一个小镇悄悄流传到京城来的。
种种迹像表明，她弟弟口中的“凤姐姐”就是个没有教养没有规矩的乡野姑娘；而且，还是个抛头露面的商户。
想到这里，南宫丽宁不由自主捏紧了帕子。
她盯着姿态慵懒的南宫无殇，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猜到真相。来不及细想，登时激动得腾地站了起来。
“无殇，我不同意。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楚国公府是什么门第，你怎么能跟一个低贱的商户女搅在一起？”
南宫无殇微微眯了眯眼眸，嘴角仍噙着笑意，眼底却掠过一缕寒光。
“哦，你不同意？”他懒懒斜晲着绷起脸的女子，语气轻漫，“大姐，你凭什么不同意？”
“不管我将来娶谁做我的夫人，都无需平阳侯府点头，才能娶吧？”
言下之意，她虽然是他亲姐姐；但楚国公府只是她娘家，她一个出嫁女无权干涉他的决定。
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且确实直白得伤人。
南宫丽宁美艳的脸蛋霎时气得通红：“无殇，你！”
“你不识好歹，我反对你跟一个商户女搅在一起，完全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南宫无殇懒洋洋地勾着唇，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谢了，大姐。”
“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南宫丽宁气呼呼坐下。
被这意外消息震惊得难以回神的南宫霁截过话问：“这么说，你不仅和一个商户女搅在一起，还准备娶她回来做正妻？”
“有何不可？”面对脸色铁青的老爹，南宫无殇仍旧云淡风轻。
南宫霁气得一拍桌子，怒道：“有何不可？当然不可。你姐姐说得对，你就算不想想自己身份，你好歹也想想我们家什么门第。”
“娶一个商户女回来做正妻，你是想让我们楚国公府成为大裕的笑话吗？”
“门第？”南宫无殇轻嗤一声，半垂的眼眸透着淡淡不屑。
南宫霁皱了皱眉，自己这个长子一向与自己有嫌隙；忍了又忍，才堪堪将怒气压下去。
想了想，他苦口婆心劝道：“如果你真的钟爱那个商户女，纳回府做个侍妾就好，何必非要……。”
“父亲，楚国公府这样高高在上的勋爵，在你眼里或许高不可攀；或许你自认什么都比别人高一等，身份地位权势——这些令你有俯视他人的优越感。”
他睨着神色变幻的男人，淡淡地含着嘲讽说道：“但这些所谓的高贵门第，在她眼里可不是什么通往富贵的天阶云梯；楚国公府门槛太高，她还不乐意抬脚迈过去呢。”
想当初，凤明曦就因为猜到他出身世家大族，还狠心挥慧剑说斩情丝就斩情丝。
若非后来他坚持不懈，她到现在也许还远远躲着他。
即便如今，那姑娘还没有亲口应允嫁他。
南宫霁黑着脸，瞪大眼睛盯着慵懒散漫的儿子，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她一个商户女还看不上我们楚国公府？还嫌弃我们？”
南宫无殇不悦地敛了笑容，“父亲。人必自重，然后人重之。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商户女称呼她。”
“你觉得楚国公府高贵绝伦，别人眼里未必就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
南宫霁觉得自己体内的怒火腾地冲到了头顶，就算他发挥洪荒之力也压制不住了。
“你……。”
老夫人见父子俩当场就要杠上，且还有越杠越烈的趋势，连忙开口训话：“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争个脸红脖子粗。”
南宫霁哼了哼，沉着脸扫一眼气度清韵从容的儿子，拂了拂衣袖，抿着唇肃然不语。
“无殇，你跟祖母说说，你心仪的那是谁家姑娘？人品样貌如何？”
“你真打算要娶那姑娘做正妻？你可想好了，你现在承袭了楚国公府一等国公爵，将来你的妻子就是国公夫人。”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己品貌才华样样出色的孙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对内，要管束楚国公府一众人事；对外，要与各府夫人交好。”
“这样的重担，可不是普普通通一个姑娘能担得起的。”
她瞥了眼仍旧黑着脸喘大气的南宫霁，心平气和的继续道：“有句话你父亲说得对，倘若你钟爱的姑娘真是商户出身；我们也可以不计较她的身份，只不过你未必一定要将她推上不合适的位置。”
“将她纳进府做个侍妾，我们谁都没有意见；外头，也说不出流言蜚语。”
南宫无殇静静地环视一圈，屋内这几人，跟他都有血脉亲缘。
按理说，他们应该最理解他尊重他珍爱他才对。
可现在，所谓的高贵门第，真让他们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
字字句句都在贬低他心仪的姑娘。
难怪小曦之前猜测到他出身世家大族，二话不说就对他退避三舍。
这样的家人，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谁乐意天天面对？
南宫无殇心里怒意滔天，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他好”。
虽然，他自己不觉得需要他们这样“为他好”。
默默吸了好几口气，南宫无殇才将心底暴戾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
“祖母，记得你以前曾跟我说过；只要我愿意成亲，不管是谁家姑娘，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他扬着唇，微微一笑；眉眼流泻的光芒，淡淡轻嘲，微微落寞。
“现在我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姑娘；如今，你们又横加阻挠；非要跟我说什么门当户对；出身低贱，配不上楚国公府配不上做我夫人。”
他懒洋洋地勾着唇，眉宇流荡着似叹非叹的意味：“既然如此，这个高贵的楚国公夫人，你们还是找个你们看得上的姑娘做吧。”
老夫人眉心狠狠一跳，心里掠过一个骇然念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南宫丽宁同时也心生不妙，急得出声斥道：“无殇，你别乱来。”
“楚国公府，在你们眼里是宝。”南宫无殇笑容不变，眼底却酝酿着风暴，“在她眼中，还不如一只皮蛋有用。”
“既然你们认为她一个商户女配不上楚国公府的门第，”他顿了顿，毫不顾忌在场两位长辈，云淡风轻般说道：“那我就跨出去。”
南宫丽宁当场惊出一身冷汗：“你说什么？”
南宫霁浑身一震，咔嚓一声响起，竟失手捏碎了椅子扶手。
老夫人眯起眼睛，心惊胆颤地打量着这个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孩子。
别看南宫无殇说得云淡风轻，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可在场三个人，都是他至亲；就算对他的脾气没有十成十了解透彻；却也清楚，他一旦对某件事认真起来，绝对没有别人质疑的余地。
这一言九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性，在南宫无殇承袭爵位之后尤其越发突显。
转念至此，老夫人心里真是怕得够呛。
以前他对婚事不上心时，她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只要肯找个姑娘成亲就好。
门第身份才能什么的，统统都不重要。
可现在，他真给她找个啥都没有的姑娘回来成亲，她这心里——还真拔凉拔凉的，塞得厉害。
这小子，她以前降低要求，那不是怕他一直不肯成亲，以后会孤独终老吗？
他怎么能真把那些话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