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营里人头攒动,各种族兽人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疲惫、焦虑和一丝对那锅肉粥的期待。迪亚和迪安刚被安置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位穿着赫伦城制式轻甲、佩戴狼头徽章的虎斑犬侍卫就径直走了过来,目光精准地锁定迪安。
“你,跟我来。城主府有令,为你提供特殊庇护。”他的语气带着军人的干脆,随即又瞥了一眼迪亚,“只你一个。”
迪安的白色猫耳瞬间绷直,尾巴警惕地卷到身前,但脸上没有丝毫怯懦:“为什么?他是我兄弟,我们必须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挡在迪亚前面,语气坚定。
虎斑犬侍卫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份顶撞有些不悦,但想起城主“务必妥善安排,避免引人注目”的严令,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子,别不识好歹。看你貌似有几分魔法天赋才对你有这份安排,难民营鱼龙混杂,太危险。跟我去更安全的地方,这是为你好。”
“那他也必须去!”迪安的坚持出乎意料,白色的毛发微微蓬起,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自信和锐利,“他是我兄弟”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侍卫吉特队长被这小猫的气势噎了一下,最终妥协般地啧了一声:“……行吧,都跟上。但管好你们的嘴,别到处声张。”
两人被带离了嘈杂的营地,穿过几条由石板铺就、有卫兵巡逻的街道,最终来到一间位于内城区的医馆。医馆门面整洁,挂着代表治愈与安宁的草药束徽记,比起难民营的喧嚣,这里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安静。一位穿着浆洗得雪白的长袍、毛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毛犬兽人迎了出来。他的眼神温和,举止沉稳,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亲和力。
“吉特队长,就是这两位小家伙吗?”金毛犬医生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学者般的从容。
“嗯,交给你了,艾伯特医生。城主的意思,你明白的。”虎斑犬侍卫吉特简短交代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迪安一眼,便按着腰间的佩刀离开了。
名为艾伯特的金毛犬医生微笑着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个小家伙,他的鼻子轻轻抽动,仿佛能嗅到那非凡的魔力天赋。“孩子们,一路辛苦了吧?先进来洗把脸,好好喝口水定定神,厨房刚烤了饼干。”
他安排得周到体贴。但在看似常规的身体检查中,迪安被单独带进内室,随着迪安的手印按在一枚水晶球上。水晶球迸发出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炽烈红光,其光芒纯粹而霸道,最终在水晶球内部凝结成宛如实质的火焰纹路,旁边辅助测量的魔力刻度晶石疯狂闪烁至顶端时,在场的艾伯特医生和另一位助手都惊得差点拿不住记录板——这是帝国历史上都仅有寥寥数位传奇人物才拥有过的天赋。
报告被以最高保密等级加密,由城主亲卫立刻送往城主府。
之后,艾伯特医生找到正在帮忙分拣药草的两个孩子,金毛尾巴温和地摇晃着:“孩子们,我看你们手脚挺麻利,也很聪明。现在外面世道很乱,难民营那边不仅环境差,也难免有其它城邦混进来的探子或是心怀不轨之徒。我这医馆呢,最近伤患和病患多,实在忙不过来,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帮帮忙?至少这里有热饭吃,有干净的房间睡,也安全得多。”
迪亚的灰狼耳朵动了动,低声对迪安说:“他好像没提检测的事……”迪安的猫眼则眯了眯,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邀请与那检测结果脱不了干系,但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认知和自信,并不畏惧这种“特殊关照”。他想了想,对迪亚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去,这里看起来不错。”他随即抬头对医生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的,艾伯特医生,谢谢您,我们愿意留下帮忙。”
于是,两人就在医馆暂时安顿下来,做些分发药品、打扫卫生、研磨药草、传递消息的杂活。艾伯特医生确实如外表般细心亲和,对两个小家伙也很照顾。城主那边似乎也默许了这种安排,只是暗中加派了人手保护(或者说监视)医馆周围。
几天后,一个任务来了。艾伯特医生需要去给城主特意交代过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淼苍会长的儿子淼苍迪尔做定期检查。或许是为了让这次出诊显得更自然,或许有其他考量,他带上了迪安和迪亚帮忙拎医疗箱。
他们来到了城中一处幽静却略显冷清的宅邸。仆从沉默寡言,宅邸里缺乏生气。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尽头,他们在一间充满药香、光线被纱帘过滤得十分柔和的卧室里见到了淼苍迪尔。
那是一只看起来年纪比迪亚他们还略小一些的黑色蜥蜴兽人,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他此刻正无精打采地半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的鳞片缺乏健康的光泽,显得有些暗淡软塌。可以想象,若在健康时,这本该是个活泼好动、鳞片闪亮的男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的鳞片——从手掌开始,有几处不规则的血红色斑块,如同蜿蜒的赤蛇,一路蔓延至肩膀,与他通体的黑色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他的眼睛是罕见的灰白色,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几乎看不清瞳孔,但当他“看”向迪安和迪亚时,目光的焦点却十分准确,视力似乎并未受损。
“艾伯特医生,您来了……”迪尔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的稚嫩,却中气不足,透着一股病弱的焉气。
“迪尔少爷,下午好。今天感觉怎么样?”艾伯特医生上前,熟练地开始检查,动作轻柔。
检查过程很安静。迪尔很配合,但那双灰白色的眼眸却忍不住一次次好奇地瞟向站在一旁、同样好奇打量着他的猫和狼。当他发现两人也在看他时,他甚至努力地稍微挺直了一点瘦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检查结束后,艾伯特医生在一旁记录。迪尔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你们……是医生新来的助手吗?我从没见过你们……你们看起来,好像和我差不多大?”
“嗯,我们刚来医馆帮忙不久。”迪安点点头,猫尾巴尖友好地翘了翘。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迪尔的灰色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语气里的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我、我病了以后就很少出去了……父亲也不让我随便出门……”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流露出被长期关在家中的寂寞和对友情的渴望。
迪亚和迪安对视一眼,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简单说起来。迪亚说起玄罡地区森林里高耸入云、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木,夜晚时分的萤火虫如何像落在地上的星辰河流(小心地省略了被奴隶贩子追捕的狼狈经历);迪安则描述了途经的一些边境集市,形容里面如何充斥着来自不同兽人部落的商人,叫卖着异兽皮、草药、粗糙但有趣的陶器,空气里永远混杂着烤虫肉、香料和尘土的味道,热闹非凡。
虽然只是概括性的描述,但对于几乎足不出户、又被父亲忽视的迪尔来说,这无疑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听得极其入神,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仿佛在脑海中努力构建那些鲜活的画面,暗淡的鳞片似乎都因为兴奋而微微舒张了一些,甚至尾巴尖也情不自禁地在垫子上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瘦弱的爪子紧紧抓着毯子,喃喃道:“真好啊……真想去看看……真想像你们一样,可以去那么多地方……”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恳求,那是一种久病孩童对正常社交和外界信息的极度渴望:“你们……能再多留一会儿吗?陪我吃晚饭好不好?我这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吃饭……我已经很久没和同龄人说过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怕被拒绝。
迪安和迪亚看向艾伯特医生。金毛犬医生沉吟了一下,想到城主的命令和迪尔那难得泛起光彩的脸庞,最终温和地点点头:“也好,迪尔少爷需要朋友。你们就多陪陪他吧,记得别玩得太累。”
晚饭是精致的病号餐,炖得烂熟的肉糜和蔬菜糊,还有一小份甜羹。席间,迪亚看着偌大却冷清的饭厅,忍不住问:“迪尔,你的父亲……不回来一起吃吗?他不管你吃饭吗?”
迪尔握着勺子的爪子顿了一下,灰白色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落寞:“父亲……他很忙,有好多会要开,有好多人要见……我已经……记不清上次和他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习惯性的、令人心疼的失落和被忽视的漠然,仿佛父亲的缺席是生活中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尾尖那一点点微弱的晃动也彻底停止了。
饭后,艾伯特医生便带着两人告辞。返回医馆的路上,迪安忍不住问:“艾伯特医生,迪尔到底得了什么病?他看起来很难受,很可怜。”
艾伯特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金毛耳朵完全耷拉下来,显得十分沉重和难过:“孩子们,这事关淼苍家族的隐私,本不该对外人说的……”
但在两人一再保证保密并软磨硬泡下,他看了看四周,才极低声地说:“唉……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他的病非常奇特,公会里最好的治疗师和法师都来看过,查不出任何诅咒、中毒或已知疾病的迹象。大概两年前开始,身体就莫名其妙地越来越虚弱,仿佛……仿佛生命力在不可逆转地、持续地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流逝。”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用了无数办法,珍贵的魔药、维持生命的法阵……都只能稍稍延缓,却阻止不了根源。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最多只有几个月,甚至几周了。这真是……唉……”
这个消息让迪安和迪亚都沉默了。他们回头望了望那栋隐藏在暮色中、越来越远的寂静宅邸,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那位与自己年纪相仿、本该活泼好动、却鳞片暗淡、有着灰白色眼睛、极度渴望外面世界的身影好像永远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