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黑山废墟死寂如坟。唯有中心空地那一点灯火，摇曳着诡异的暖意。
慕残云怡然自得地斟满两杯茶。茶水碧绿如玉，在杯中轻轻旋转，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淡淡药香和某种腥甜的奇异气息。他端起一杯，轻轻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神情，仿佛品鉴的是琼浆玉液，而非可能致命的毒茶。
轻微的脚步声从废墟边缘传来，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慕残云抬眼望去，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林岩、白清雪、阿弃，三人成品字形走来。林岩走在最前，强殖装甲在夜色中流淌着暗紫色的微光，面罩冰冷。白清雪落后半步，长剑虽未出鞘，但周身三丈内，空气仿佛凝固成无形的剑域，尘埃不近。阿弃走在最后，身形几乎隐没在林岩的影子里，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只偶尔掠过一丝细微的灰芒。
“林主宰，白仙子，还有这位……阿弃小友，慕某恭候多时了。”慕残云放下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荒郊野岭，粗茶一杯，聊表心意。”
林岩在石桌三丈外站定，目光扫过茶杯、石桌、以及慕残云本人，装甲的扫描系统全功率运转。“客套免了。你费尽心思引我们到此，不是为了喝茶吧。”
“当然不只是喝茶。”慕残云笑容不变，三色眼眸在林岩的装甲和白清雪的剑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阿弃身上，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不过，礼不可废。此茶名为‘碧落黄泉’，采九幽边缘的‘忘川草’嫩芽，佐以七种不同死法的怨魂精粹，于至阴之时炼制而成。饮之，可见前世种种遗憾，品轮回苦涩，更能……稍稍刺激‘寂灭’之意，让其更加‘活泼’。”他特意看向阿弃，“小友不妨试试？对你体内那位‘住客’，或有裨益。”
阿弃身体微微一僵，心口的冰冷悸动果然因为慕残云的话语和那茶香，变得明显了一些。他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短刃。
“你的‘好意’，心领了。”林岩声音冷淡，“直接说你的目的。”
“目的？”慕残云歪了歪头，状似思考，“一开始，只是想看看能驾驭天外遗泽、搅动青岚风云的人物，是何等风采。后来，对这位小友体内的‘种子’产生了兴趣。现在嘛……”他环顾四周漆黑的废墟，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看到你们如此郑重其事，三位金丹（他目光扫过白清雪，显然已看穿她的境界），外加至少三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混合小队潜伏在侧，远处还有佛光隐现，高空更有令我隐隐心悸的庞然大物……这排场，让慕某受宠若惊。游戏，果然要势均力敌才有趣。”
他竟将己方的埋伏看得一清二楚！
林岩心中微凛，但面色不变。对方既然敢来，必然有所依仗。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棋手，我们是棋子？”白清雪清冷开口，剑意微微凝聚。
“棋手？棋子？”慕残云轻笑摇头，“白仙子此言差矣。人生如戏，你我皆是戏子。不同的是，有人喜欢按部就班，演好既定的角色；而本公子，更喜欢即兴发挥，甚至……篡改剧本。”他目光再次回到林岩身上，“林主宰，你来自天外，身负异宝，欲在此界立足，对抗所谓‘收割者’。志向不小，手段也有。但你不觉得，这方天地，这芸芸众生，包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魔道巨擘，都太……无趣了吗？规则森严，利益纠葛，打打杀杀，千年不变。”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一丝陶醉又略带癫狂的红晕：“而我，想给这潭死水，投入一些不一样的‘毒’。看着他们挣扎、变异、崩溃，或者……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岂不是比按部就班地种田、发展、备战，有意思得多？”
“你的‘有意思’，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林岩声音更冷。
“痛苦？死亡？”慕残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万物终将寂灭，过程何必在意？况且，极致的痛苦中，往往能迸发出极致的美。就像最美的毒花，总是开在最污秽的土壤。”他忽然站起身，紫袍无风自动，三色眼眸光芒大盛，“好了，闲话叙毕。林主宰，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今夜，你们留不住我。也赌……”他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声音却清晰传来，“我能带走一点‘纪念品’。”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以石桌为中心，方圆十丈的地面，那些看似普通的泥土和瓦砾，猛然亮起无数紫、绿、灰三色交织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连接，瞬间构成一个复杂而邪恶的法阵！法阵亮起的刹那，浓烈到粘稠的彩色毒雾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整片空地，并向四周急速扩散！
毒雾所过之处，岩石腐蚀消融，残存的木料化作黑水，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哀鸣！更可怕的是，毒雾中混杂着无数细微的、肉眼难辨的蛊虫和孢子，它们能钻透灵力护罩，侵蚀法器灵光，直攻血肉神魂！
“防御！净化！”林岩厉喝，强殖装甲瞬间撑开能量护盾，同时肩部生体炮亮起，数道净化光束射向毒雾核心的法阵。
白清雪剑光暴涨，青岚剑域全力展开，三丈之内剑气纵横，将涌来的毒雾强行绞碎、逼退。她同时挥出一道凛冽的剑风，试图吹散毒雾。
阿弃在毒雾爆发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抽，寂灭之种传来强烈的、近乎欢呼的悸动，一股冰冷的灰白气流几乎要透体而出！他低吼一声，全力运转格桑嘉措所授的“金刚念”，腕上九界石手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金光，与体内涌动的黑暗血脉和寂灭之意激烈对抗，勉强维持住灵台清明。他手中短刃挥出，掺入星火能量的刃锋在毒雾中划出嗤嗤声响，竟能暂时灼烧出一小片空白。
然而，毒雾法阵的威力远超预计。净化光束射入浓雾，如同泥牛入海，效果微弱。剑域能护住三人，却难以驱散广阔区域的毒雾。更麻烦的是，潜伏在周围的三支混合小队，虽然及时启动了防护，但仍有几名修为稍弱的队员被毒雾边缘波及，发出痛苦的闷哼，防护灵光迅速黯淡！
“哈哈哈哈！”慕残云的笑声从毒雾深处传来，飘忽不定，“此阵名为‘万秽毒瘴’，借此地百年怨气、死气、秽气为基，融我万毒窟十七种绝毒而成。金丹之下，触之即死；金丹修士，也难久持！林主宰，你的科技造物，能撑多久？”
“攻击阵眼！他本体一定在附近操控！”林岩瞬间判断，装甲背后机械臂弹出，四柄骨刃高频震动，身形化作一道紫色闪电，无视毒雾腐蚀，循着能量波动最强的方向，悍然冲入毒雾深处！
白清雪毫不犹豫，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青色惊虹，紧随林岩之后，剑光所向，毒雾辟易！
阿弃一咬牙，也压下体内的混乱，身影如鬼魅般没入毒雾，他手中的短刃对毒雾中的蛊虫似乎有特殊杀伤效果，所过之处，细微的爆裂声不绝于耳。
三人突入毒雾核心，只见慕残云正站在那石桌原处，石桌早已化为齑粉。他双手掐着诡异的法诀，周身环绕着三色毒光，与地面法阵交相辉映。看到林岩三人冲来，他不仅不慌，眼中反而闪过兴奋的光芒。
“来得好！”
他左手一扬，袖中飞出一片七彩斑斓的砂砾，砂砾迎风便长，化作无数指甲盖大小、形如蝎子、蜈蚣、蜘蛛的毒虫，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铺天盖地涌向林岩！
右手则虚空一抓，毒雾中凝聚出三条完全由粘稠毒液构成的灰色蟒蛇，张开腥臭大口，噬咬向白清雪！
同时，他脚下法阵光芒再变，一股更强的吸力传来，疯狂抽取着废墟地底沉积的秽气，补充毒阵消耗，并试图拉扯、困住阿弃！
林岩骨刃挥舞，形成一片紫色光轮，将涌来的毒虫绞碎，但毒虫体液飞溅，竟有极强的腐蚀性，落在装甲上嗤嗤作响。他速度不减，直扑慕残云。
白清雪剑光如练，瞬间将三条毒液蟒蛇斩断，但断开的毒液并未消散，反而化为更细密的毒雨洒落，她剑域微缩，将其挡在身外。
阿弃感到脚下吸力剧增，体内寂灭之种的悸动也因靠近慕残云和毒阵核心而达到顶峰，眼前甚至出现幻象——灰白的死寂世界，以及世界中央一个向他招手的、模糊的紫色身影。他闷哼一声，舌尖咬破，剧痛让他清醒，短刃狠狠刺入地面，星火能量爆发，暂时阻断了脚下部分吸力。
就在林岩的骨刃即将触及慕残云护体毒光的刹那——
慕残云嘴角勾起一抹诡计得逞的弧度。
“爆。”
轻轻一个字。
那庞大的“万秽毒瘴”法阵，连同其中蕴含的恐怖毒力、蛊虫、以及被抽取的秽气，猛地向内一缩，随即——
轰然炸开！
不是向外爆炸，而是诡异的向内坍塌、湮灭！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型“毒力奇点”！
恐怖的吸力瞬间传来，不仅吸收一切物质，更疯狂抽取范围内的灵力、生机、乃至神魂之力！林岩、白清雪、阿弃三人首当其冲，身形不受控制地被扯向爆炸中心！
“小心！”林岩暴喝，强殖装甲能量全开，推进器逆向喷射，同时将白清雪和阿弃猛地向后推开！
白清雪剑光回旋，在身前布下重重剑幕，抵消吸力。
阿弃则低吼一声，体内被压制的黑暗血脉和寂灭之种受到这极端“湮灭”意境的刺激，竟然自行涌动，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模糊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虚影，竟暂时抗衡住了那吸力！
但慕残云的目标，似乎并非直接杀伤。
就在爆炸的强光、毒雾和吸力扰乱了所有人感知的瞬间，一道细微到极致的紫线，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从爆炸中心射出，速度快得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目标直指——阿弃的后颈！
那不是实体攻击，而是一缕浓缩到极致的“毒念”，混合了慕残云的神识印记和一丝“寂灭毒根”的气息！其目的，并非杀伤，而是……寄生、标记、乃至远程操控阿弃体内的寂灭之种！
这一击阴毒、隐蔽、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然而，就在紫线即将触及阿弃皮肤的刹那——
“唵！”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能震动神魂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自远处轰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纯净、浩大、充满慈悲与净化之力的金色佛光，破开重重毒雾与爆炸余波，精准地笼罩在阿弃身上！佛光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微型坛城的虚影！
格桑嘉措与洛桑喇嘛的远程佛力支援，到了！
紫线撞在佛光之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其中蕴含的恶毒意念被佛光强行净化、驱散！
“嗯？”毒雾与爆炸光芒散去，露出慕残云略显诧异的身影。他看向佛光传来的方向，三色眼眸眯起，“大雪山的老秃驴，倒是有些门道。”
此刻，林岩、白清雪、阿弃已重新稳住身形，虽然略显狼狈，但并未受重伤。外围的混合小队也依靠提前布置的净化法器和佛门符箓，顶住了毒阵爆炸的余波。
慕残云身周的毒光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那“毒力奇点”的爆炸对他自身消耗也不小。但他依旧从容，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啧，第一回合，算你们略胜一筹。保住了‘种子’。”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生死一线的交锋只是游戏开场的热身，“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众人，最后落在林岩身上，笑容意味深长：“林主宰，你的巢穴很有趣，你的战士也很不错。但你可知道，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备战，搜集‘天外镇石’，寻找‘希望号’……在有些人眼里，就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耀眼？”
林岩心中一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慕残云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夜色，“盯着这片星空的，可不只是‘收割者’。有些‘老朋友’，可能比你想象的，更早就来了。而你们……或许从一开始，就站在别人设计好的舞台上而不自知。”
“这份‘纪念品’，希望你们喜欢。”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化作一缕紫烟，倏然消散在废墟的阴影中，无迹可寻。只有那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甜香和满地狼藉，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林岩没有追击。对方显然准备了高明的遁术，强行追击风险太大。
他站在原地，装甲下的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