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洛昭临就把那张沾了血的纸仔细折好,塞进袖子里。她手腕一转,玄铁令悄无声息地滑进衣袋,连看都没再看地上碎裂的玉佩一眼。
送汤的小厮早就走了,屋子里安静得可怕,连油灯芯“啪”地炸了个小火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起身吹灭灯,动作干脆利落,像一把刀稳稳归鞘。
半个时辰后,她已经站在城南贫民区的一个破棚子下。身上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头上裹着灰布巾,手里端着一碗热粥。这棚子是临时搭的,几根竹竿撑着半块油毡,底下摆了三张歪腿桌子。锅里的米汤稀得能照出人影,可还是有人排着队,眼巴巴地等着。
她舀了一勺递给一位老奶奶。老人驼着背,手抖得厉害,连碗都快端不住。
“谢谢善人……谢谢善人……”老人嘴里喃喃念着,接过粥就往嘴里喝,烫得直哈气也不肯停下。
洛昭临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了下她的手背。指尖微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星光从袖底掠过,像是风拂过水面的涟漪。
不对劲。
这里的气息太阴沉了。这片地原本不该这样,可现在整条街的灵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压在地下散不出去,让人胸口发闷。她忽然想起西角花圃刚种下冰晶莲时也有这种感觉——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抽取天地精气的痕迹。
她又盛了一碗,递给身后的小孩。那孩子看起来八九岁,脸色青白,眼窝深陷,手腕上戴着一串漆黑的珠子,上面刻着小小的骷髅纹路。
她手指顿了一下。
这串珠子……她在星轨推演中见过。和白从礼左腕上戴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娘说吃了圣光丹就能通灵根。”小孩仰头看着她,声音软软的,“姐姐你也去领药吗?明天分坛有赐福仪式。”
洛昭临笑了笑,点头:“我去。”
话音未落,老奶奶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姑娘,你千万别去!”她眼眶泛红,“我家米缸空了三次,儿子在外做苦力,女儿躺在床上咳血……他们说献粮就能换‘机缘’,可我们哪懂什么机缘!我闺女吃了那药,夜里总哭,说梦里有人拉她脚踝……”
说着说着,她竟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洛昭临赶紧扶她起来,顺手把一小包止咳的药粉塞进她袖口。“先照顾好自己。”她说,“别的事,我来查。”
老人还想说什么,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两个穿莲花纹短衫的女人提着篮子走来,一人摇着铜铃,每响一下,队伍就往前挪一步。
“明日辰时,圣光分坛开坛授丹!”其中一人高声宣布,“凡献粮五斗者,可带子女入坛受赐福,得见天光。”
说完,她们转身就走,脚步轻快,仿佛踩的不是泥地,而是云端。
洛昭临没动。等人群渐渐散了,她才拎起空锅,慢悠悠往巷子深处走去。走到拐角处,放下锅,身子一矮,借着墙影迅速翻上了屋顶。
她贴着瓦片前行,脚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风吹起她的广袖,像一对收拢的翅膀,在夜色中悄然滑行。
那两名女子走得不急,却有种奇怪的节奏——每走七步,就会停一下,像是在感应什么。洛昭临眯起眼,指尖再次划过袖底的星轨,一道微弱的光扫向前方地面。
果然!
青石板下埋着符咒阵眼,每隔十步一个,连成一条线,一直延伸到巷子尽头的一座灰瓦院子。门匾上写着四个字:“圣光分坛”,金粉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纹,像干涸的血迹。
她伏在屋脊上,屏住呼吸。
片刻后,偏殿门开了,一群孩子列队走进去,每人手腕都戴着那串骷髅珠。他们站成三排,低头合掌,眼神呆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她看见了白清露。
一身鹅黄长裙拖地,发间的琉璃簪闪着幽幽的光。她缓缓走入,嘴角带着笑,温柔得让人心颤。
“孩子们,”她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春风,“今天,我要亲自喂你们吃药。”
她从锦盒中取出一颗丹丸,通体雪白,表面浮着淡淡的血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缓流动。
洛昭临瞳孔猛地一缩。
那血纹——和冰晶莲上刻出的“白”字,出自同一源头!
她死死盯着那颗药丸,指甲掐进掌心。就在白清露把丹药放进第一个孩子嘴里时,她看清了一个更可怕的细节:那孩子的手腕微微一颤,串珠轻轻震动,缝隙里渗出一丝极淡的雾气,竟被丹药一点点吸了进去。
这不是药。
是炼。
用孩子的精气滋养丹药,再用符阵锁住他们的命格,一点一点抽,一丝一丝磨。这不是传道授法,这是活生生的祭献!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后退。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要忍不住出手,一动手就会暴露身份。
她悄悄撤身,踩上隔壁屋顶时,听见白清露还在温柔地说:“吃了它,你们就能看见天光。”
没人回应。只有那些漆黑的串珠在黑暗中轻轻晃动,像无数双闭不上的眼睛。
回到街角,她靠在断墙边喘了口气。夜风钻进衣领,冷得刺骨。她从袖中摸出一片黑色碎屑——刚才趁换位时,用指甲从一颗串珠上悄悄刮下来的。
漆黑、坚硬,还带着一丝腥锈味。
她紧紧攥着它,转身往回走。
王府还远,她必须赶在宵禁前回去。路过一条窄巷时,忽然觉得袖中的碎屑微微发烫。她不动声色加快脚步,眼角余光瞥见巷口闪过一道人影,穿着灰袍,袖口绣着莲花纹。
被盯上了?
她冷笑一声,拐进另一条岔路,故意放慢脚步。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又出现了,比刚才近了许多。
她右手悄悄探进怀里,摸出一张驱邪符——不是用来对付鬼怪的,而是引路用的。她捏碎符纸,将粉末撒在鞋底,然后反方向走了一段,再跃上墙头绕行。
等她第三次落地时,身后再无声响。
快到王府外墙时,她忽然停下。
远处西角花圃的方向,一道微光倏地亮起,又瞬间熄灭。
是驱兽符的信号。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碎屑,疾步奔去。风卷起她的衣袖,像一片不肯落地的星陨,划破沉沉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