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硝烟已散数日,成绩虽仍在迷雾中潜行,志愿填报的战役却已悄然打响。
怀揣着一丝渺茫的希冀与侥幸,洛殊舟还是在第一志愿的栏格里,郑重写下了市一中的名字。
随着放榜日的临近,洛殊舟对成绩的焦虑与日俱增,而他的父母,比他更甚。每当目光交汇,那句“成绩出来没有”便如影随形。起初,洛殊舟尚能耐着性子应答,可时日一长,那份耐心也如指间沙般渐渐流逝,直到这一天……
“你还敢顶嘴!?眼里还有没有长辈!?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洛雾铭的怒火如火山喷发,灼热的气浪仿佛要将周遭一切焚烧殆尽。
“滚就滚!”同样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洛殊舟,丢下这句决绝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出,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洛雾铭余怒未消,冲着他的背影嘶吼:“滚了就别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洛殊舟的奶奶杨瑛祥,她慌忙起身想去追赶,奈何年老体衰,脚步蹒跚,只能眼睁睁看着孙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化为一个模糊的小点。
返回屋内,杨瑛祥的抱怨如连珠炮般炸开,她将满腔怒火尽数倾泻在洛雾铭身上:“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孩子几句气话,听听也就罢了!那成绩是他急就能出来的?还不是得等阅卷老师说了算?现在倒好,人被你气跑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找谁哭去!”
随即,她的矛头又转向了洛殊舟的妈妈陈希然:“还有你,雾铭发那么大火,你就不知道劝劝?孩子都跑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啊!”说着,便一个劲地催促陈希然出门。
陈希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如梦初醒,慌忙夺门而出,凄厉地呼喊着洛殊舟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哭腔,令人心碎……
洛殊舟怒气冲冲地跑出家门,望着眼前这座偌大的城市,一种无家可归的茫然瞬间将他吞噬,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地夺眶而出。不知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他竟鬼使神差般来到了江边。
夜色下的江边,寂静得能听见风的呼吸,行人寥寥无几,稀疏的树木枝桠间,挂着几片伶仃的枯黄老叶,在晚风中瑟瑟发抖。凉风一阵紧似一阵,虽是盛夏,却吹得人骨子里泛起一股寒意。江对岸则是一片璀璨灯火,孩童的欢笑声隐约可闻,霓虹闪烁,不时将光束投射到这边来,刺得洛殊舟眼睛生疼。荒凉与繁华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这般景象,足以让一个失意之人萌生极端的念头。
然而,洛殊舟心中却异常平静,并无半分跃入江水的冲动。他也说不清为何有人会选择轻生,或许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或许是被命运逼入了绝境吧。他觉得自己此刻也正被逼到了墙角,可凝视着眼前平静的江面,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想起不久前那起中学生跳楼事件,舆论几乎一边倒地指责那个女孩太过脆弱,经不起一点委屈,不过是老师多批评了几句,便选择了绝路。
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去探寻过这悲剧背后的隐情呢?
他从同学口中零星听过一些:那个女孩的父母,恨不得将她的时间切割成无数碎片,塞满学习;周末更是被各种补习班排得密不透风。一旦女孩做错题目,或是考试失利,等待她的便是无休止的打骂与羞辱,身上的伤痕旧叠新,从未间断。而她的老师,对她也总是尖酸刻薄,嘲笑她的愚笨,挖苦她的成绩,甚至连她的外貌与出身也成为被讥讽的对象。
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细节他并不清楚。
在家长们的闲聊中,版本却变成了:那女孩一点挫折都受不了,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更是对含辛茹苦养育她的父母不负责。
难道大人们就从不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吗?难道学习成绩不好,就不配拥有尊严地活着吗?就没有人真正在乎过那个女孩内心的感受吗?
洛殊舟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自己,似乎也鲜少有人顾及他的感受,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酸楚。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主角,又怎能奢望他人时刻将自己放在心上呢?
他抬手擦干眼角的泪痕,心情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
既然无处可去,索性就在这座城市里随意走走吧,或许,明天这座城市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悲观地想。
他如同一个游魂,在城市的脉络中漫无目的地穿梭,不知何去何从。直到拐进一条熟悉的街道,周遭的景物如老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他不经意地抬眼望去,赫然发现自己竟兜兜转转来到了母校——“新城县第十五中学”几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中依旧清晰。他心中不禁感慨,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端详过校园里的一草一木。
洛殊舟缓步走入校园,往昔的点点滴滴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上课偷看小说被老师抓个正着,罚做下蹲,双腿酸痛了好几天;英语听写时作弊,被眼尖的同学举报,结果被罚抄单词十遍,抄得手腕发麻;政治作业忘了写,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竹板打在手心,火辣辣地疼……回忆起来,竟多是些不甚光彩的片段,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这些往事的后续却又带着几分滑稽:看小说被抓时,他灵机一动拉上好友垫背,结果两人一同受罚;后来那个举报他的同学考试想作弊求他通融,他却板起脸严词拒绝,也算报了一箭之仇;政治老师曾断言不写作业的他成绩定然及格无望,可那次考试,他的政治成绩却是全班第二,仅以一分之差屈居人后,当时老师脸上那精彩的表情,他至今记忆犹新……
正沉浸在回忆中,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殊舟?!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巧了吧!”
洛殊舟猛地回头,脸上顿时绽开笑容:“邹闻毅?你也在这儿?”来者正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邹闻毅,他家就住在学校附近。
邹闻毅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刚吃完饭,想着出来溜达溜达,消消食,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学校来了,大概是肌肉记忆吧。你呢?”他注意到洛殊舟脸上未干的泪痕,眼底似乎还残留着水光,不由惊讶地问:“你哭过?难道是……被家里人骂了?”
洛殊舟有些意外:“嘿,你这都能猜出来?”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不是嘛,跟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了。我就是不明白,成绩还没出来呢,他们比我还紧张,一天到晚问个不停。反正早晚都要揭晓,到时候是好是坏,一看便知。真要是考砸了,该骂该罚,我都认了,我就是受不了现在这种人心惶惶、坐立不安的感觉。”
邹闻毅听完,明显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其实,这也是父母关心你的一种方式吧,只是每个人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尽相同。我爸妈工作忙,平时很少有时间管我这些事,但我想,如果他们有空,大概也会这样焦虑地追问吧。很多时候,父母只是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他们的关心,才会与我们产生矛盾和隔阂。他们是第一次做父母,我们也是第一次做子女,很多问题,对我们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我们会慌张,会恐惧,会想要逃避,但终究还是要学会去面对。或许会失败,或许会遍体鳞伤,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洛殊舟先是仔细打量了邹闻毅一番,随即夸张地叫道:“行啊你邹闻毅,咱俩年纪相仿,你怎么突然悟出这么多大道理来了?莫非是被文曲星附体了?我命令你,立刻从我兄弟身上下来,附到我这儿来!”
听了这话,邹闻毅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至少,你的父母一直陪在你身边,时刻关心着你。我的父母……他们应该也是关心我的吧,只是他们很少有时间陪伴我。”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洛殊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嗨,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兄弟陪着你嘛!等回头你爸妈有空了,我替你去跟他们‘理论理论’!对了,你考得怎么样?市一中应该没问题吧?你的天赋,我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邹闻毅自信地点了点头:“嗯,问题不大,应该能稳上。倒是你,感觉考得如何?我记得有一次模拟考,你可是一鸣惊人,冲进了班级前三,按那个势头,进重点培养班都有希望呢。”
洛殊舟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提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不就又掉回十几名了嘛,之后就一直徘徊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就我这成绩,能不能进市一中都悬,更何况这次考试,好多题目都做得迷迷糊糊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邹闻毅看了看腕表,说道:“别灰心,要相信自己,说不定就超常发挥了呢!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去市一中读书。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我相信你爸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指不定正满世界找你呢,急坏了都。”
洛殊舟仍有些犹豫,邹闻毅继续“怂恿”他:“大不了回去认个错,道个歉。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就算挨顿揍,也是成长的勋章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洛殊舟无奈地拍了拍邹闻毅的肩膀,“你也早点回家吧,别让你家里人惦记。”
邹闻毅笑道:“那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别再让你爸妈担心了。”
说罢,他朝洛殊舟摆了摆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喊道:“哦,对了!成绩出来的第二天,我们几个同学打算小聚一下,算是给初中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洛殊舟毫不犹豫地答道:“放心,一定到!到时候电话联系。”
邹闻毅咧嘴一笑,朝他挥了挥手,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