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墙不仅隔绝了政令的下达,也开始侵蚀团队内部的凝聚力。那种无处不在的阻滞感,像潮湿的空气,慢慢渗透,让最坚定的心也开始生出锈迹。
压力首先显现在赵劲松身上。他分管的城建、交通领域,是资金和审批的重灾区。好几个重要的民生基础设施项目,因为“需要与生态科技走廊规划对接”或“资金需优先保障战略项目”的理由,被无限期搁置。他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换来的却总是客气的推诿和无奈的拖延。
一天傍晚,他来到我办公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沮丧。
“市长,南城那片老旧小区改造,老百姓眼巴巴盼了三年,方案、资金原本都落实了,现在规划局一句话‘可能影响未来走廊景观视线’,就给否了。我去找他们理论,人家客客气气拿出图纸,说得头头是道,我……我他妈的都快成不顾大局、破坏规划的罪人了!”他难得地爆了粗口,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随即又颓然垂下。
我给他倒了杯水,没有说话。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一个宣泄的出口。
“还有跨江大桥的维修加固,明明已经鉴定为危桥,必须尽快施工。财政那边却说资金紧张,要等生态科技走廊的专项债发行后才能统筹安排。等?那桥能等吗?出了事谁负责?!”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市长,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们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怎么就那么难?现在下面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觉得我赵劲松不行了,说话不顶用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困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市长,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是不是应该像他们说的,先集中精力把韩书记的那个走廊搞起来?”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连赵劲松这样一直紧跟我的核心成员,都开始产生了动摇,可见韩志军营造的“大势”压力有多大。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窗边,指着楼下灯火通明的街道:“劲松,你看下面。那些亮着灯的工厂车间,里面是还在加班赶订单的工人;那些跑在路上的货车,装载着天州制造的产品运往全国各地;那些亮着万家灯火的小区,里面有多少家庭是靠着我们口中的‘传统产业’在吃饭、供孩子上学?”
我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韩志军可以画一个很美的饼,说那是未来。但我们不能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就丢掉了现在手里端着的饭碗。天州的根基,不在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概念里,就在这些实实在在的工厂、企业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劳动者身上。如果我们都放弃了,谁来做这些‘不性感’但却至关重要的事?”
赵劲松怔怔地看着我,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我明白,市长。”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想岔了。只是……只是这口气,憋得难受。”
“难受就对了。”我走回座位,“这说明我们还在挣扎,还没有麻木,更没有屈服。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他们用拖延战术,就是想让我们自己先乱起来,失去耐心和方寸。我们不能上当。”
我拿起桌上那份被搁置的危桥维修报告,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份报告,我明天直接带到书记办公会上。他可以用资源卡我们,但不能拿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当儿戏。这件事,没有退路。”
赵劲松看着我坚定的动作,挺直了腰板:“市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走赵劲松,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安抚了一个赵劲松,但团队里其他人的心思呢?那些中层干部,那些具体办事的人员,在持续的压力和“大势”所趋之下,还能坚持多久?
动摇的不仅仅是赵劲松的个人信心,更是我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基石。韩志军不需要直接攻击我,他只需要让跟随我的人感到前途渺茫、事倍功半,我的阵营就会从内部开始瓦解。
我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突破口,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哪怕只是一个小胜,也能重新凝聚正在涣散的人心。否则,不等韩志军发动总攻,我们自己就会在这无形的消耗战中溃败。
夜色渐深,我拿起笔,开始重新审视周海送来的那份关于生态科技走廊的初步调查报告。或许,答案就藏在对手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推进速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