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般浓重，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哈尔滨寂寥的街巷间肆意呼啸。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沿着中央大街后侧狭窄的辅巷，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
陈青山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寒意刺骨。他拉低了遮脸的蒙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脚下的积雪被刻意放轻的步伐踩实，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吱”声，旋即被风雪的怒吼所吞没。跟在他身侧的林晚秋，同样一身利落的黑衣，身形纤细却异常稳健，她那双沉静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仿佛能穿透这重重迷障。
“快到了。”林晚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流摩擦的音量，她朝前方不远处一栋轮廓模糊的二层小楼抬了抬下巴。“‘同泰’西药店。”
两人借着一段残破围墙的阴影隐匿身形，仔细观察。药店大门紧闭，门板上交叉贴着日文的“停业整顿”告示，在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那纸上的墨字显得格外刺眼。整栋楼死寂无声，仿佛一座被遗弃的坟墓。然而，陈青山敏锐的目光很快捕捉到异常——街对面一间早已关张的店铺屋檐下，一点猩红忽明忽暗，那是烟头的火光。另一个方向，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正靠在电线杆旁，看似躲避风雪，但那站立的角度和姿态，却完美地封锁了观察药店正门的视线。
“两个暗哨。”陈青山用气声说，眼神凝重，“比预想的要多。”
“左边那个靠着墙抽烟的，状态松懈，交给你。”林晚秋的指令简洁清晰，她缓缓从腰间摸出一把黝黑无光、刃口锋利的匕首，反手握紧，“右边那个在电线杆下面的，警觉性更高，我来处理。动作必须快、必须安静。”
陈青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点了点头。他像一只潜伏的猎豹，借助风雪的喧嚣和建筑物投下的不规则阴影，开始向左侧那个搓着手、跺着脚取暖的暗哨迂回靠近。雪幕成了他最好的掩护，风声掩盖了他微乎其微的移动声。
距离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对方低声用日语抱怨这该死的天气。陈青山屏住呼吸，看准时机，在那暗哨刚刚吐出一口烟圈的瞬间，猛地从阴影中暴起！左手如铁钳般从后方死死捂住对方的口鼻，将其所有的惊呼扼杀在喉咙里，右手握着的匕首精准而狠戾地划过对方的气管和颈动脉。温热的液体喷溅在雪地上，瞬间凝成暗红的冰碴。暗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软倒下去。陈青山扶住尸体，轻轻将其拖入更深的黑暗角落，用厚厚的积雪迅速掩盖住血迹和拖痕。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听到右侧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几乎被风雪声淹没的闷哼。他扭头望去，只见林晚秋不知何时已如狸猫般贴到了那个警觉的暗哨身后，一手捂住其嘴，另一手中的匕首已然齐根没入了对方的后心。她的动作干净、利落、高效，没有丝毫多余。那个黑影只是僵硬了一下，便瘫软下去。林晚秋同样迅速地将尸体处理掩藏。
两人在药店后门处再次汇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绷的神经和决绝。林晚秋从发髻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特制铁丝，蹲下身，插进那扇破旧木门早已生锈的锁孔中。她的手指极其稳定，耳朵微微贴近锁眼，仔细聆听着内部细微的机括声响。不过片刻，“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灵巧地拨开。
林晚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陈青山闪身而入，勃朗宁手枪已握在手中，警惕地指向黑暗。店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淡淡草药味、灰尘和某种化学试剂挥发的怪异气味。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缝隙，在地面投下惨淡而斑驳的光影，照出空荡荡的货架和翻倒的柜台，一片狼藉景象，显然撤离得十分匆忙。
“情报说地下室入口在柜台后面。”林晚秋低语，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店内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蹑足移至柜台后。陈青山用手指细细摸索着地板，很快触到一块边缘与别处不同的木板。他用力一掀，一块厚重的活板门被揭开，一股更加浓重、混杂着霉味、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硫磺气息的冷风从下方涌出，扑面而来。一道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陈青山收起手枪，划亮一根随身携带的火柴。微弱跳跃的火光勉强照亮了脚下狭窄的台阶，石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他示意林晚秋跟上，然后一手举着即将燃尽的火柴，一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方走去。林晚秋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驳壳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越往下走，空间越显逼仄，那丝若有若无的炸药味也变得清晰可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火柴也燃到了尽头，倏然熄灭。绝对的黑暗瞬间将他们吞噬。陈青山能听到自己和他身边林晚秋轻微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他准备点燃第二根火柴时，前方不远处，一道极其细微的光线，从一扇似乎是铁门的门缝底下渗漏出来。紧接着，一阵压低了嗓音、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日语对话声，隐约传了出来。
“…所有‘特爆’炸药都已分装检查完毕，确保万无一失。”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语气带着执行命令的刻板。
“鹰钩鼻大人命令，凌晨四点整准时行动，目标——江桥守军指挥部。务必一击摧毁，制造最大混乱，配合主力部队的进攻。”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回应道，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紧张。
“放心，这里绝对安全。除了我们和几位大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点。等中国人听到巨响，一切就都晚了…”
…
陈青山感到林晚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感觉到她骤然紧绷的身体和骤然加重的呼吸。找到了！不仅找到了炸药，还听到了确切的行动时间和目标！
林晚秋的手无声地探入医药箱侧袋，再次拿出时，手中已握着一枚日式九七式手榴弹。她用眼神向陈青山示意，手指轻轻勾住了保险销拉环。
陈青山会意，缓缓抽出勃朗宁，深吸一口气，对林晚秋用力一点头。
下一刻，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扇并不十分牢固的铁门！
“砰”的一声巨响，铁门被猛地踹开，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屋内两名正坐在炸药箱上说话的日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跳起，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什么人？！”粗哑声音的士兵下意识地去抓靠在墙边的步枪。
但林晚秋的动作更快！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她已利落地拔掉保险销，手臂一扬，将那枚手榴弹精准地抛入了房间中心！
“轰——！”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聋了他们的耳朵，灼热的气浪混合着硝烟和尘土从门口狂涌而出！火光一闪即逝，瞬间照亮了地下室狰狞的景象，也映出了那两名日军士兵被冲击波掀飞的身影！
“上！”陈青山低吼一声，借着爆炸后的短暂寂静和弥漫的烟尘，率先冲入房间。林晚秋紧随其后，驳壳枪警惕地指向各个方向。
房间内一片狼藉，两名日军士兵倒在血泊中，已然毙命。他们的周围，整齐地码放着二十几个墨绿色的木箱，箱子上清晰地印着日文的“特爆”字样和危险的骷髅标志。浓烈刺鼻的炸药味充满了整个空间。
“快！把它们搬出去！”林晚秋语气急促，率先扛起一箱。陈青山也立刻动手。炸药箱比预想的还要沉重，两人拼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将一箱箱炸药通过石阶搬到一楼店堂的后门边。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内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来灼烧般的刺痛。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又流逝得飞快。
就在他们搬动大约一半炸药箱时，药店临街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皮靴踩踏积雪的声响！紧接着是日语粗暴的吼叫声和猛力推搡店门的撞击声！
“八嘎！里面的！什么动静？”
“快开门！”
“夜枭的援兵到了！”陈青山脸色一变，心猛地沉了下去，“比预想的快！”
“来不及全搬走了！”林晚秋看着还剩下一大半的炸药箱，当机立断，“把搬出来的这些尽快从后门转移！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留给它们！”
她飞快地从医药箱里又取出一个小型定时爆炸装置，熟练地设置好短短几分钟的延时，将其塞进一个未搬动的炸药箱缝隙中。
“走！”她厉声道。
两人奋力扛起最后两箱已搬至后门口的炸药，猛地撞开那扇破旧木门，冲入后巷的风雪之中。
几乎在他们冲出的同时，药店前门传来了被强行撞开的碎裂巨响！日军士兵的吼叫声和脚步声瞬间涌入店堂！
“从后面跑了！”
“追！”
子弹立刻如同疾风骤雨般向后巷倾泻而来，“噗噗噗”地打在两人身边的墙壁和积雪上，溅起无数碎屑和雪沫。
陈青山和林晚秋头也不回，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黑暗的掩护，在狭窄曲折的小巷中发足狂奔。沉重的炸药箱极大地拖慢了他们的速度，身后的叫骂声和枪声却越来越近，皮靴踏雪的声音如影随形。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着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就在他们拐过一个弯，眼看就要被追兵拉近到射击绝杀距离时——
一道刺目的车灯突然从前方的巷口亮起，笔直地射向追兵的方向，晃得他们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陈青山和林晚秋身边，后车门猛地打开。
“快上来！”老周熟悉而急切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陈青山和林晚秋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将沉重的炸药箱扔进车内，然后自己也狼狈不堪地扑了进去。
“砰！”车门尚未关紧，老周已经猛踩油门。轿车轮胎在雪地上空转了一下，随即咆哮着冲了出去，将追兵的怒吼和零星射来的子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内，陈青山和林晚秋瘫坐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冰冷车内弥漫。汗水和融化的雪水顺着他们的发梢和脸颊往下淌。
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和一个小酒壶：“没事吧？东西到手了？”
林晚秋接过毛巾，用力擦着脸，气息稍定，语气却依旧沉重：“找到了……他们的炸药库，也确认了目标是江桥指挥部，凌晨四点行动。但我们只带出来不到一半，剩下的……我留了个‘点心’给他们。”
她话音刚落——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手榴弹爆炸猛烈十倍的巨响，从“同泰”药店的方向猛然传来！即使隔着重重房屋和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沉闷而可怕的冲击波。远处夜空中，隐约可见一团翻滚上升的火光与浓烟。
老周猛地一打方向盘，避开路边一个雪堆，脸上露出又是震惊又是解气的神色：“好家伙！这下够他们喝一壶了！”
“但他们的主力炸药肯定不止那一处，”陈青山喘着气，手臂因为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出去！凌晨四点，江桥指挥部！”
“我知道一条近路，现在就去安排！保证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马将军手上！”老周脸色无比严肃，油门踩得更深了。轿车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向着“悦来”客栈的方向疾驰而去。
雪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覆盖着街道、房屋和刚刚发生的一切痕迹。但一场更大的风暴，显然才刚刚被他们强行撬动了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