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亚洲最大的室内摄影棚。此时，这里不像是一个造梦的工厂，更像是一个正在咆哮的工业怪兽。
为了拍摄全片最高潮、也是徐老怪脑海中最疯狂的构想——龙卷风终极决战，剧组耗资千万，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地狱。
走进摄影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令人眩晕的巨型蓝幕。它们像深海一样包裹着四周，为后期那些毁天灭地的特效做准备。
而在场地中央，六台如同飞机引擎般的巨型工业鼓风机呈环形排列。每一台的功率全开，都足以把一个成年人像纸片一样吹飞。
头顶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几百条威亚钢丝，它们纵横交错，在聚光灯下闪烁着冷光，如同巨大的蜘蛛网，等待着捕捉它的猎物。
“各位老师辛苦了！这场戏是硬仗！咱们争取不死人！不受伤！”
徐老怪拿着大喇叭，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他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调侃，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是玩笑，在如此高强度的风力下，几百条威亚高速运转，稍有不慎发生缠绕，那就是绞肉机现场。
李红星站在场地中央。他今天的造型变了。不再是之前那身一尘不染、贵气逼人的白色蟒袍。那是战损妆。
原本那一丝不苟、象征着权力的发冠已经被打落，如墨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随风狂舞。那张妖冶的脸上，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是被大漠风沙割破的痕迹。洁白的蟒袍上，更是沾染了斑斑血迹和黄沙。
但这种极致的破碎感，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让他那种妖异、凄厉的美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就像是一朵即将在风暴中凋零的白莲，美得令人心碎。
李杰站在他对面，正在仔细检查身上的护具。
“红星，怕不怕”？李杰笑着问，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凝重。
待会儿风机一开，咱们就是在风眼里打。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人，全靠排练时的肌肉记忆和默契。哪怕错一步，可能就是骨断筋折。
李红星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紧了紧手中的子母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冰冷触感。
“杰哥，我不怕风，我怕这身衣服不够飘逸，配不上您的剑法。”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现场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各部门准备！3、2、1！起风！Action！”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
“轰——！！！”
六台巨型鼓风机同时启动。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摄影棚，仿佛有一万头野兽在耳边咆哮。数顿重的特制道具黄沙粉尘被狂风卷起，瞬间遮天蔽日，能见度降到了极低。
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李红星和李杰同时被威亚猛地吊起，飞向半空。这是一场完全违反物理定律的战斗。两人在那个并不存在的龙卷风内壁上奔跑、借力、交错。
李杰的剑，稳、准、狠，带着赵怀安那一往无前的浩然正气，每一剑都直刺风眼的核心，试图斩断这乱世的妖孽。
李红星的剑，诡谲、阴狠、飘忽不定，带着雨化田最后的疯狂与不甘。
“当！当！当！”
两人在空中极速交错，兵器碰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因为风沙太大，他们根本睁不开眼，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每一次出剑，每一次格挡，全靠之前成千上万次排练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和对对手的绝对信任。
就在这时，一个全片最高难度的动作来了。
按照设计，雨化田要在被龙卷风卷起的巨大木柱，之间进行连续跳跃，同时用子母剑锁住赵怀安刺来的必杀一剑。
威亚猛地一拉！
李红星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横着飞了出去。
狂风吹得他那身宽大的蟒袍猎猎作响，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撕碎。巨大的离心力让他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就在失控的边缘，他在空中强行扭腰，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身体硬生生地折叠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唰！”手中的子母剑弹出！
那把隐藏的短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李杰刺来的长剑剑锋。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两人的脸在空中只有咫尺之遥。李杰满脸是沙，咬牙切齿，眼神坚定如铁。
李红星却是长发狂舞，嘴角勾着那一抹凄厉至极的冷笑。
他在笑。在毁灭中狂笑。那是对命运的嘲弄，是对死亡的蔑视。
这一幕被高速摄影机精准地捕捉下来。
徐老怪在监视器后看得头皮发麻，手里的对讲机都快捏碎了：“太美了……真他妈太美了……这就是我要的暴力美学！这种在风中即将破碎却又死不低头的劲儿，绝了！”
打戏持续了整整三天。这是地狱般的三天。威亚勒进了肉里，嗓子里全是沙尘，每个人的体能都已被榨干到了极限。
终于，到了最后那一刻。雨化田的结局。
在徐老怪的剧本里，雨化田这样一个骄傲到了极点的人物，是不会被赵怀安杀死的。他不屑于死在任何人手里。
他是被龙卷风吞噬的。或者说，他是被自己的野心吞噬的。
最后一场！雨化田谢幕！全场安静！随着场记板落下，现场所有的杂音消失。李红星独自一人被吊在二十米的高空。
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手中那对令江湖胆寒的子母剑断了一把，只剩下那柄残缺的母剑，孤零零地握在手中。
四周是是狂暴的黑风，是毁灭一切的力量。李杰饰演的赵怀安已经逃生成功。偌大的风眼中心，只剩下雨化田一个人。
李红星悬在空中，身体随着威亚剧烈晃动，像是狂风中的一片落叶。他知道，这是雨化田生命的最后十秒。
这个不可一世的西厂督主，这个权倾朝野、视皇权如无物的男人，终究还是输了。
输给了天，输给了命。但他不能露出恐惧。他是雨化田。他可以死，可以败，但绝不能怕。
李红星缓缓抬起头。漫天的风沙打在他的脸上，原本精致飞扬的眼线已经晕开，顺着眼角流下，像是一道黑色的、干涸的泪痕。
他看着头顶那并不存在的、正在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的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也没有对赵怀安的仇恨。只有一种深深的、浓得化不开的寂寞。
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呵……”
一声轻笑，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很轻，甚至在狂暴的风声中都听不真切。
那是一种解脱。他松开了手。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沾满鲜血的剑，脱手而出，坠落深渊。他张开双臂，没有任何挣扎，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主动迎向了那毁灭的风暴。
那一刻，他的表情竟然是享受的。仿佛他不是去死，而是去赴一场盛大的、期待已久的宴席。最后的一个特写。
定格在他的眼睛上。
那双妖异的眸子里，倒映着虚无。那是对这个江湖，最后的不屑与告别。
“cut！！！”徐老怪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他没有立刻喊过。而是摘下耳机，在那张导演椅上坐了足足一分钟，像是在平复某种巨大的情绪。
现场几百号工作人员，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悲壮里。那种美强惨的冲击力，那种毁灭的美感，太大了，大到让人忘记了呼吸。
终于，徐老怪站了起来。他拿起大喇叭，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喊破了音：
“过了！！！”
“我宣布！电影《龙门飞甲》，杀青！！！”
“轰——！！！”随着徐老怪的一声令下，现场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那是一种压抑了整整四个月后的彻底释放。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裂，那是解脱，也是狂欢。
威亚组赶紧把李红星放了下来。他的脚刚沾地，整个人就晃了一下，膝盖一软，差点摔倒。不是因为腿软，而是因为那种从极度亢奋的角色状态突然抽离，所带来的巨大眩晕感和空虚感。
夏晚晴一直守在场边，哪怕风沙再大也没离开过半步。见状，她像个护崽的小母鸡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小心！”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看着李红星现在的样子——满脸血污，头发凌乱如草，眼神涣散没有焦距。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是在演戏，但那种心疼是真实的，像是针扎一样。
李红星靠在夏晚晴身上，闻到了她身上那熟悉的、温暖的洗发水香味。那种真实的味道，像是一根绳索，把他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武侠世界里拉了回来。那种属于雨化田的阴冷、戾气、高傲，正在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抽离。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妖异冷漠的眸子重新变得清澈、温暖，带着一丝凡人的疲惫。
“老婆，我回来了。”声音还有些哑，但那是李红星的声音。
工作人员涌了上来。鲜花、香槟、蛋糕，还有无数的闪光灯。徐老怪推开众人，走过来，给了李红星一个大大的拥抱。“红星，谢谢你。”
这位一向恃才傲物、很少说谢字的怪才导演，此刻眼眶有些发红。“你给了我一个完美的雨化田。这个角色，以后哪怕过五十年，也没人能翻拍。你是唯一的。”
李杰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香槟，脸上带着真正的敬意。“来，督主，喝一杯。”
李杰调侃道，但语气认真：“以后江湖上见着你，我都得绕道走了。你这身手，这气场，厉害。”
李红星接过酒杯，笑着碰了一下，姿态放得很低：“杰哥，您就别埋汰我了。没您带着，我这戏早塌了。您才是宗师。”
周云也挤了过来：“红星，快快快，合影！”周云拿出手机，毫无影后架子地挤到李红星身边：“我要跟史上最美厂花合影，发微博馋死那帮粉丝。你这战损妆太绝了！”
晚上的杀青宴，设在怀柔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几十桌酒席，推杯换盏，热闹非凡。李红星成了全场的焦点。每一个来敬酒的人，无论是主演还是场工，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
那是对强者的尊重，是对一个真正演员的认可。
酒过三巡，李红星有些微醺。他悄悄溜出了宴会厅，走到阳台上吹风。初冬的夜风很冷，但能让人清醒。
一件温暖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夏晚晴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在想什么？”夏晚晴轻声问。
李红星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眼神有些迷离。
“在想……做梦。”
“做梦？”
“是啊。”
李红星笑了笑，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这四个月，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是个太监，是个权臣，杀人如麻，不可一世。现在梦醒了，觉得……活着真好，当个凡人真好。”
他转过身，把夏晚晴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汲取着她的温度。“晚晴，这部戏之后，我可能会很忙，会飞得很高。但我答应你，无论飞得多高，我都会记得回家的路。”
夏晚晴抱紧了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到无比的安心。“我知道。因为你的根在这里。”
杀青宴结束。李红星和夏晚晴坐上了回家的保姆车，驶入夜色之中。他并不知道，就在今晚。徐老怪的工作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剪辑师正在处理第一版预告片。
当屏幕上出现雨化田那个睥睨天下的眼神杀，当那句你问我西厂算什么东西的霸气台词伴随着激昂的配乐响起时。
剪辑师的手都在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徐导……这预告片要是放出去，网络服务器得崩吧？”
徐老怪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笑容像只得逞的老狐狸：“崩？我要的就是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华语影坛，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