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月光勉强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洒下斑驳的银辉。十岁的阿竹紧跟着前方那个飘忽不定的小小身影,心中既害怕又坚定。
“快到了,就在前面。”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蒲公英,几乎要被脚步声和喘息声淹没。
阿竹没应答,只是加快了脚步。自从能在梦里听见那些被遗忘的声音,她的世界就不再只有竹林的沙沙声和娘亲温柔的呼唤。如今娘亲失踪已七日,唯一的线索就是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低语,指引她走向这片从未踏足的山林。
“就是这里。”小女孩突然停下,指向一棵参天古树。
阿竹抬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棵树巨大得超乎想象,树干至少要五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月,树皮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仿佛岁月留下的印记。最令人惊奇的是,树干离地约一人高处,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边缘光滑得不似天然形成。
“里面...有人要见你。”小女孩轻声说着,自己却后退几步,似乎不敢靠近。
阿竹犹豫了一下,伸手触摸树干,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脑海中闪过无数模糊的画面——一个与她眉眼相似的女子站在树前,伸手探向树洞;一片闪耀着奇异光芒的洞穴;还有一块闪闪发光的铜镜碎片。
“娘亲...”阿竹喃喃自语,不再犹豫,踮起脚尖向树洞内望去。
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后,一点微光缓缓亮起,照亮了树洞内的景象。
一位白发如雪的老人盘腿坐在树洞中央,他的白发长得垂到地面,与树根的脉络交织在一起。脸上皱纹密布,像是历经了数百年的风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根奇特的拐杖,杖身是普通的木质,顶端却镶嵌着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铜镜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三百年了...”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风吹过干枯的树叶,“终于等来了能听见梦的孩子。”
阿竹心跳加速,手不自觉握紧了衣角:“您、您是谁?为什么说在等我?”
“我是‘守梦人’,”老人微微抬头,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乳白色的雾霭,“被困在这棵树中整整三百年,就是为了等待一个能听见梦境之声的人,一个能唤醒所有执念的人。”
阿竹瞪大了眼睛:“三百年?这怎么可能...”
“时间对不同的人,流速是不同的。”守梦人缓缓道,“对你而言是三百年,对我而言,却只是一场漫长的等待。”他举起手中的拐杖,那块铜镜碎片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这是打开‘万梦窟’的钥匙之一,也是囚禁我的牢笼之锁。”
“万梦窟?”阿竹向前一步,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一个汇集了所有梦境的地方,醒着的梦,睡着的梦,过去的梦,未来的梦...还有被遗忘的执念。”守梦人声音低沉,“每个时代,都有人被选为守梦人,看守着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平衡。而我,已经守护得太久,久到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阿竹怔怔地看着老人,突然注意到他的衣角有一块褪色的补丁,针脚细密,与她娘亲的手法如出一辙。
“您认识我娘亲,对不对?”阿竹急切地问道,“她叫青娥,七天前失踪了。我在梦里听见她的声音,指引我来到这里...”
守梦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悲伤:“青娥...是的,我认识她。二十年前,她也曾站在你现在站的位置,像你一样,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老人伸手轻抚拐杖上的铜镜碎片,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简朴的布衣,回头微笑,那眉眼与阿竹有七分相似。
“娘亲!”阿竹伸手想去触摸,影像却消失了。
“她曾是上一任守梦人的候选人,”老人缓缓道,“但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嫁给你父亲,生下了你。这是三百年来,守梦人传承第一次被打破。”
阿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记忆中的娘亲,总是温柔地给她梳头,教她辨认草药,在炊烟袅袅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这样一个普通的山村妇人,怎么会与什么守梦人有关?
“那她现在在哪里?”阿竹声音颤抖,“为什么离开我?”
守梦人沉默片刻,乳白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阿竹的内心:“她不是离开你,孩子。她是去完成她未完成的使命。”
树洞外,风声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声音在窃窃私语。
“万梦窟的平衡正在崩塌,”守梦人继续说道,“太多被遗忘的梦境,太多未了的执念积聚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漩涡,开始吞噬现实中的梦境。你的娘亲,为了保护你,也为了弥补当年放弃的职责,自愿进入万梦窟,试图修复平衡。”
阿竹想起这些日子来,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抱怨做噩梦,孩子们不敢入睡,说梦里有个“吃梦的怪物”。原来这一切都与娘亲的失踪有关。
“我怎么才能找到她?”阿竹坚定地问。
守梦人举起拐杖,将铜镜碎片对准阿竹:“这块碎片,是进入万梦窟的钥匙之一。当年你娘亲本该接过它,成为新的守梦人,但她选择了爱情与家庭。如今,这份宿命似乎又找到了你。”
阿竹注视着那块闪闪发光的碎片,突然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她能听见梦境的声音,这不仅是天赋,更是责任。
“我需要做什么?”阿竹轻声问。
“接过这把钥匙,找到其他碎片,进入万梦窟。”守梦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但我必须警告你,万梦窟中不仅有美梦,更有无数被困的噩梦和执念。它们会伪装成你最想见的人,说出你最想听的话,只为了把你永远留在那里。”
阿竹深吸一口气:“我娘亲也在那里,对吗?”
守梦人点点头,身影越发透明:“她是最接近窟心的人,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在减弱。如果没有她的维持,万梦窟早已崩塌,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将彻底消失...到那时,没有人能分清自己是醒是梦,世界将陷入永恒的混沌。”
阿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守梦人手中接过拐杖。就在她触碰到拐杖的瞬间,树洞内突然光芒大盛,无数影像从铜镜碎片中涌出——欢笑的孩子,哭泣的女子,战场上的士兵,垂死的老人...无数人的梦境和执念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阿竹的感官。
“记住,”守梦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真正的执念不是束缚,而是选择。选择记住,或是选择放下...”
当光芒消退,树洞内已空无一人,只余阿竹独自站立,手中紧握着那根镶嵌着铜镜碎片的拐杖。
她走出树洞,发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那个引路的小女孩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阿竹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镜碎片,在晨曦的微光中,它不再发光,只是普通地反射着周围的一切。但当她凝神细看,碎片中似乎有影像流动——一个女子的背影,正行走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色中。
“娘亲...”阿竹轻声呼唤,将拐杖紧紧抱在怀中。
山风吹过,带来远方模糊的耳语声,像是无数梦境在向她呼唤。阿竹知道,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寻找娘亲,寻找其他碎片,修复万梦窟的平衡...这一切对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
但她想起娘亲曾经说过的话:“阿竹,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能举起多重的石头,而是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坚持前行的勇气。”
阿竹转身,面向来时的路。第一缕阳光越过山脊,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在回家的路上,阿竹注意到拐杖上的铜镜碎片不时闪烁,每一次闪烁,她都仿佛听见某个人的梦境片段——一个老农夫后悔年轻时没有向心爱的姑娘表白;一个病重的孩子梦想能够奔跑在田野上;一个妇人思念早已逝去的母亲...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个世界另一面的图景。阿竹明白,自己肩负的不仅是找回娘亲的责任,更是所有这些梦境的平衡。
当她终于看到自家那间熟悉的小屋时,一个决定已在心中生根发芽——她会找到万梦窟,会找回娘亲,会守护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
毕竟,她是能听见梦的孩子。
而梦境,从来不会欺骗那些真心倾听的人。
阿竹推开家门,屋内一切如旧,只是少了娘亲的身影。她走到娘亲的梳妆台前,台上有一面普通的铜镜,是娘亲每日梳妆时用的。
鬼使神差地,阿竹将拐杖顶端的铜镜碎片贴近那面镜子。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碎片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梳妆台的铜镜表面荡漾开来,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显现出一行娟秀的字迹:
“阿竹,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已经见到了守梦人。不要害怕,你的天赋是礼物,不是诅咒。在娘亲的枕头里,有一张地图,它会指引你找到下一个碎片持有者。记住,信任那些在梦中对你微笑的人,但更要信任你自己的心。”
阿竹怔怔地看着字迹缓缓消失,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娘亲早就预料到这一切,早就为她留下了线索。
她快步走到娘亲的床前,从枕头中果然摸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展开后,上面绘着她从未见过的地形,有一条蜿蜒的路线通向一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在路线旁,还有一行小字:
“当铜镜照见真心,梦境之路自会开启。”
阿竹将羊皮地图小心收好,又把拐杖用布包裹起来,以免引人注目。她简单收拾了行装,带上家里所剩不多的干粮。
临行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娘亲气息的小屋,轻声道:“我一定会找到您,娘亲。无论万梦窟中有怎样的危险。”
门外,阳光正好,山林寂静。阿竹踏上了寻找万梦窟的旅程,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路。
毕竟,她是能听见梦的孩子。
而整个世界,正在梦中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