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境之内，在此修炼一日，外界仅过短短一刻。
谢临川立于一片由纯粹意念构筑的旷野，清风拂过他素白的衣袍，不染尘埃。
他面前，是傅柠。
初入灵境，谢临川并未急于教导传法。
他欲先读懂这块璞玉。
“修仙界的境界如何划分？”
“练气十阶、筑基、金丹…后面是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除了练气期，其他都会分城、中、后，圆满，大圆满？”傅柠答得有些犹豫，眼中闪着新奇，却非修行者常有的敬畏或熟稔。
“五行生克？”
“金克木…木生火？水克火？”她回忆前世概念，与这方世界的法则应该差不多。
“木灵根特性？”
“呃…能种地？能催生草木？说不定，还能有点恢复……？”她语气迟疑，显然对这极品变异灵根的理解仍停留在极为粗浅的层面。
谢临川心中明了。
果然如他所料，她对修仙界的认知近乎一张白纸。
落霞清剿会上那惊艳四座、灵动如活的藤蔓虚影，不过是天赋本能的野蛮释放，是绝境中的求生之姿，与真正的术法掌控，尚有天地之隔。
每日的修炼时间，被他精准切割。
前半段，是枯燥却必要的“扫盲”。
从引气入体、灵力周天运转，到五行灵气辨识、基础符箓解析，再到各洲势力与常见妖兽习性……谢临川语声清冽平稳，如诵古老经文。
他讲得极简，摒弃了修仙界惯用的玄奥术语，力求直白易懂。
傅柠听得专注，吸收之快，令他也暗自讶异。
她像一块干涸的枯木，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的水分，举一反三，常能提出些角度刁钻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这份悟性，这份在“无知”状态下展现出的惊人学习能力，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云墟玄宗核心弟子。
后半段，才是真正的实战演练。
“凝神，引木灵之力，自丹田起……”谢临川的指令简洁到近乎苛刻。
起初，傅柠只能勉力凝出一根纤细的绿藤虚影，笨拙地在空中挥舞，别说攻击，连长时间的维持形态都困难——这跟清剿会时期她掌握的虚影不同。
这是以本源凝成之物，控制，操控自然极难。
她一次次失败，被灵力反震得踉跄后退，额间沁出细密汗珠。
谢临川静立原地，眼神淡漠地看着。
他见过太多天赋异禀却在挫折前折戟的所谓天才。
傅柠，会如何？
她没有抱怨，甚至不曾皱眉。
明澈的眼中只有专注与不肯认输的火。
一次，十次，百次……被无形的气劲掀翻在泥地里，滚落冰冷的溪水中，撞在柔软的草地上，白皙的手臂、脸颊上留下细小的血痕。
她只是迅速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泥水或血迹，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再来！”
声音里带着喘息，却没有丝毫退缩。
“再来！谢老师！”藤蔓险些触到他衣角，她低呼一声，面上带着懊恼。
“再来！我可以！”藤蔓的数量在失败中悄然增加，两根，三根……
“啊——又差一点！再来！！”四根藤蔓如灵蛇疾舞，破风交织成网，却仍在触及他前崩散。
四藤，已是她筑基大圆满修为的极限承载，却远非她天赋的上限。
谢临川平静地化解每一次攻击，身形飘忽如烟，始终与她保持着那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的距离。
他清晰看见她肉眼可见的进步。那藤蔓从最初的笨拙到后来的灵动，从单一到协同，对灵力的掌控从生涩到圆融，每一次“再来”，都意味着一次蜕变。
她的坚韧，她的专注，她对力量的渴求与掌控欲，都清晰地展现在这日复一日的“再来”之中。
她的确很有天赋。他默然认同。
不单是木灵根之亲和，更是这一片心志——于泥泞中屡屡起身，眼中唯有前方。
即便她的攻击至今未能真正触及他一片衣角，但这实属正常——鲜少有人能碰到他。
可若论对灵根灵力的掌控与实战应变，此时的傅柠，放在外界筑基大圆满修士中，已属佼佼者。
只是……
谢临川的掠过她束发的普通布带，那总是简单得近乎潦草的高马尾，还有她身上那件毫无纹饰的素色衣裙。
一举一动，大开大合，力求效率，厌恶一切在她看来“花里胡哨”的装饰和“冗长繁琐”的仪式。
在她身上，寻不到半分寻常女修对容颜外表的执着。
当他察觉她身法尚有欠缺，提出为她寻些基础身法或防御法诀时，她眼睛漂亮得惊人。
“真的？谢谢老师！”那是对力量最纯粹的渴望与喜悦，毫不遮掩。
可当谢临川将整理好的五行理论、禁制原理、丹药辨识等前期简单的“功课”玉简递去时，那光亮顿时黯了下去。
她肩头一垮，脸上写满“抗拒”，甚至小声嘀咕：“还要写作、做功课啊…都这样了还逃不过做功课的诅咒吗…可恶啊……！”
谢临川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
修炼时摔得满身是泥、撞出血痕都一声不吭坚持“再来”的人，竟在这些功课前露出了为难？
更奇的是，抱怨归抱怨，下一次见面时，她总能将功课完成得一丝不苟，所提问题也往往切中关键。
那份认真，与先前“不想做”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总是如此奇怪，却也有些……一个不该浮现的念头掠过。他如拂尘般轻轻挥去。
他是她的老师，是引路人。仅此而已。
因此，当傅柠再次被震退数步，却仍目光灼灼望来，战意未减分毫，谢临川也只是微微颔首，淡声落下那句早已成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指令，声线清冷如旧：“再来。”
灵境的风，无声地吹过旷野，卷起地上的草屑，也拂动着傅柠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锁定前方那抹白衣，四根藤蔓虚影再次自她身后昂然升起，灵力流转，蓄势待发。
新的“再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