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这一身与年龄不符的见识和谋略，究竟源自何处？
问题比刚才任何一次质问都更尖锐，更致命。
因为，它无法用逻辑和数据来回答。
齐师傅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赵小丽，手心里的汗，把裤子都浸湿了一小块。
陈老板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老领导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这怎么答？
张主任的眼睛里，则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
说啊！
我看你怎么编！
你说你是天才？还是说你背后有高人？不管是哪一种，都只会引来更深的猜忌！
赵小丽确实也懵了一下。
她预想过无数种刁难，关于技术，关于利润分配，关于管理权限。
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谁教的？
总不能说，是我妈吧？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个问题，不能回避，不能撒谎，更不能说得太玄乎。
最好的答案，是真诚。
是符合这个时代逻辑的真诚。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赵小丽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是时代教的。”
什么？
时代？
这个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太虚了，也太大了。
张主任嗤笑一声，正要说她故弄玄虚。
赵小丽却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领导，各位叔叔伯伯。”
她换了个称呼，拉近了距离。
“我说的，不是一句空话。”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看报纸。只要是带字儿的纸，我都看。我发现，报纸上的风向，一直在变。以前说‘投机倒把’，现在叫‘搞活经济’。以前下海是走投无路，现在是‘弄潮儿’。”
“我的家人，从摆一个小小的电器修理摊开始，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看到了一个摊子，是怎么变成一个铺子，又怎么变成一个公司的。我看到了一毛钱的利润，是怎么积累成一百块，一千块的。”
“这些，都是实践教给我的。是这个火热的，每天都在变化的时代，教给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和坦率。
“至于您说的，***********……”
赵小丽微微一笑。
“这个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在一本从港城带回来的杂志上看到的。那上面说，国外的大公司，都是靠严谨的制度来管理，而不是靠某一个领导的个人意志。”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们德昌厂，想要走得更远，也必须学会用制度来保护我们的成果。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永远英明，永远在位上。”
“我只是把看到学到的东西，用在了我们今天的事情上。”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时代教的。”
“是改革开放这个伟大的时代，把这些过去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知识和机会，摆在了我们这些年轻人的面前。”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她没有标榜自己是天才，也没有捏造一个不存在的“高人”。
她把一切，都归功于时代。
这个答案，谁也挑不出错来。
老领导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深深地看着赵小丽。
这个回答，太漂亮了。
既解释了她思想的来源，又捧了国家的政策，还表达了一个年轻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滴水不漏。
张主任张了张嘴，那句“油嘴滑舌”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点。
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报纸上天天在说。
可为什么，同样是看报纸，人家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众人对赵小丽是震惊，是质疑，是佩服。
那么现在，多了一丝……敬畏。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这是一个真正有思想，有远见的合作者。
“好。”
老领导缓缓地，说出了一个字。
他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些累了，摆了摆手。
“我没有问题了。”
“合作的原则，我同意了。”
“一票否决权，也可以给你们。但是，必须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把行使的条件，前置的程序，以及后续的评估机制，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地写进公司章程里。要具体，要可以被执行。”
“这是底线。”
成了！
赵小丽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陈老板和齐师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狂喜。
“谢谢领导！谢谢各位领导！”陈老板激动地站了起来，连连鞠躬。
“具体的合同条款，”老领导的目光扫向张主任和旁边几位副厂长，“你们几个，配合法务科，和小赵同志他们对接好。尽快，拿出一个最终的方案来。”
“是，领导。”张主任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知道，大势已去。
“散会吧。”
老领导说完，便在秘书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身。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小赵！你真是……真是……”陈老板冲过来，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赵小丽的肩膀。
齐师傅也走了过来，他没说话，只是眼眶有些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十年的梦想，今天，终于照进了现实。
李工也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几分敬佩。
“赵……赵同志，之前……多有得罪。”他伸出手，“我叫李建国。以后，技术上的事，还要多向你们请教。”
“李工您客气了。”赵小丽大方地握了握手，“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的战友了。”
张主任黑着一张脸，从他们身边走过，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小丽并不在意。
她知道，今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但她更知道，只要新公司能做起来，能为德昌厂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这些都不是问题。
就在她和陈老板、齐师傅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刚才扶着老领导离开的那个年轻秘书。
他径直走到赵小丽面前，态度很客气。
“赵同志，请留步。”
“有事吗？”
秘书微微一笑。
“我们领导，想单独和您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