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关上，赵小丽双腿有些发软。
刚才在办公室里，面对陈老板那几乎要吃人的气势，她全凭一股气撑着。
那股气，是母亲给的，是齐师傅给的，也是那块小小的“星空纱”给的。
现在，那股气一泄，四肢百骸都涌上疲惫。
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脑子里飞速回放。
四六开。
一票否决权。
自己是不是……要价太狠了？
万一陈老板真的被激怒，宁愿让那批布烂在仓库里，也不跟她合作了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母亲说过，谈判桌上，一旦露了怯，就会被对方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走廊里，没人敢和她对视。
她走过的地方，工人们都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赵小丽回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旁。
拉开车门，坐进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皮革，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她赢了吗？
不，还没。
陈老板给了她最后通牒。
明天早上九点。
如果她不让步，就一拍两散。
她真的能坚持到底吗？她一个人，真的能扛住一个老牌纺织厂老板的全部压力吗？
赵小丽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不。
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妈。
她立刻发动了汽车，车子平稳地驶出了德昌纺织厂的大门。
门卫老师傅看着绝尘而去的轿车，手里的搪瓷缸子举在半空，忘了喝。
这小姑娘……不，这位同志，气场太强了。
……
赵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邮电局，填了单子，交了押金，然后就在一个嘈杂的等候区里，安静地等待着。
周围人来人往，打电话的人或喜或悲，声音混杂在一起。
赵小丽的心，却在等待中，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在脑子里，把刚才和陈老板的谈判，又复盘了一遍。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
陈老板对“星空纱”的渴望，是真的。
他最后的愤怒，一半是装出来的威胁，另一半，则是被自己戳破了底牌后的恼羞成怒。
他想吞并。
他想把技术、把齐师傅、把自己，全部变成他工厂的一部分。
“23号！23号电话！”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高声喊着。
赵小丽一个激灵，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被领进了一个小小的隔间。
电话已经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喂？”是妈！
“妈，是我，小丽。”赵小丽的鼻子，莫名一酸。
“嗯，听出来了。怎么了？那边不顺利？”
“不，很顺利。”赵小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练的语言，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从她拿出“星空纱”样品，到陈老板的震惊。
从她提出三成利润分成，到陈老板同意。
再到最后，陈老板提出控股新品牌，以及她提出的“四六分成”和“一票否决权”。
她没有带任何个人情绪，就像一个下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妈？您在听吗？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你做得很好。”
赵淑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短短五个字，却让赵小丽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陈老板这种人，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一辈子，吃人不吐骨头。你能在他面前，守住底线，还反将一军，提出一票否决权，很了不起。”
赵小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没同意。他说明天早上九点是最后期限，如果我不让步，就……”
“他会的。”赵淑芬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笃定。
“他比你更怕一拍两散。”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块‘星空纱’。一个商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亏钱，而是眼睁睁看着一座金山从自己面前溜走。”
赵淑芬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小丽，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和陈老板的合作，就不再是简单的技术换资金。”
“而是，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的博弈。”
“商业模式？”赵小丽不懂。
“对。他想用传统的，‘工厂主技术员’的模式来控制你。他出钱，你出技术，你拿一份固定的报酬或者少量的分红，他拿走全部的未来。”
“而你要做的，是建立一个全新的，‘技术合伙人’的模式。”
“在这个模式里，技术，不是被雇佣的。技术，是用来入股的。”
赵淑芬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进赵小丽的耳朵里，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妈，我明白了。”赵小丽喃喃道，“所以，四六分成和一票否决权，绝对不能让？”
“分成比例，可以稍微松动。”赵淑芬的话，出乎她的意料。
“啊？”
“但不是现在松。是要在他同意了所有大框架之后，你再主动抛出来的，一个让他感觉‘占了便宜’的甜头。”赵淑芬解释道，“比如，你可以把四成，降到三成八。降得不多，但姿态要做足，让他觉得这是你艰难的让步。”
“但是，有一条，是我们的命脉，寸土不让。”
“一票否决权？”
“对。”
“小丽，你明天告诉陈老板。”
“就说，‘星空纱’的技术，是灵魂。德昌纺织厂，是躯壳。”
“我们工作室，可以接受用灵魂，嫁接在一个强大的躯壳上，让它变得更伟大。但我们绝不接受，用灵魂，去换取一副躯壳的圈养。”
“一票否决权，不是为了和他争权夺利。而是为了保护这个‘灵魂’的纯粹。”
“是为了保证，以后无论公司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有人为了追求短期利润，去偷工减料，去砸掉‘星空纱’这个品牌的根基。”
赵小丽的思路，被母亲彻底打开了。
原来一票否决权，还有这么深远的意义。
它不是一个条款，它是一个守护神。
“妈，我懂了。”
“去吧。”赵淑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的女儿，该去打一场属于你自己的硬仗了。”
赵小丽挂断了电话。
她走出那个小小的隔间，心里一片澄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和不安。
她走到邮电局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明天早上九点，她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