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了，赵小丽一夜没怎么睡。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一点点泛白的天际，再也没有了昨天的慌乱和忐忑。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谈判。
这是为齐师傅的心血，为工作室的未来，更是为了一种全新的合作模式，划定边界。
她不是在为自己要价。
她是在为“技术”本身，争取它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
早上八点五十分。
黑色的轿车，再一次停在了德昌纺织厂的大门口。
门卫老师傅看到是她，连拦都没拦，直接推开了大铁门，还冲她笑了笑。
赵小丽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驶入。
厂区里，比昨天还要安静。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到她的车开过来，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昨天这个年轻的姑娘，在陈老板的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很久。
今天，她又来了。
这或许，关系到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赵小丽将车停在办公楼下，熄了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八点五十八分，还有两分钟。
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母亲的声音，犹在耳边。
“去吧，我的女儿，该去打一场属于你自己的硬仗了。”
赵小丽睁开眼。
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厂区里，传出很远。
她走进办公楼，走上楼梯。
陈老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赵小丽抬手，看了看表。
九点整，分秒不差。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
赵小丽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陈老板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看样子，他也一夜没睡好。
赵小丽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下，将手里的笔记本和皮包，放在了膝盖上。
沉默，压抑的沉默。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气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陈老板撑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赵小丽。
“考虑清楚了？”
“想清楚了，就签合同。我昨天说的，两成干股，聘请齐师傅做总工，待遇好说。”
他还在做最后的试探，最后的施压。
赵小丽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陈老板，我想，我们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成立独立的新公司，我们技术入股，占四成，并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陈老板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过了一夜，非但没有丝毫的退让，反而比昨天更加强硬！
“你是在做梦！”
他“啪”的一声，狠狠一拍桌子，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四成股份！一票否决权！”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出钱，出地，出设备，出工人，出销售渠道，我承担所有的风险！你凭什么？！”
“就凭你手里那块破布？！”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咆哮着。
“我告诉你，小姑娘！别给脸不要脸！南广城不是只有你们会做衣服，也不是只有你们有技术！”
“没有我陈某人点头，你那块布，永远都只能是块布！你信不信？！”
赵小丽任由他的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等到陈老板的喘息声，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陈老板。”
“您说的都对。”
“没有您的资金、场地和渠道，‘星空纱’很难在短时间内，创造出巨大的价值。”
陈老板冷哼一声，停下脚步，以为她终于服软了。
“但是，”赵小丽话锋一转，“您也必须明白一件事。”
“‘星空纱’的技术，是灵魂。”
“而您，德昌纺织厂，是躯壳。”
陈老板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们工作室，可以接受用灵魂，嫁接在一个强大的躯壳上，让它变得更伟大。这是合作。”
“但我们绝不接受，用灵魂，去换取一副躯壳的圈养。那是卖身。”
“一票否决权，不是为了和您争权夺利。”
“而是为了保护这个‘灵魂’的纯粹。”
“是为了保证，以后无论公司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有人为了追求短期利润，去偷工减料，去砸掉‘星空纱’这个品牌的根基。”
“这个根基，才是我们所有人，未来能赚到大钱的根本。您说，对吗？”
一番话直接将这场商业谈判，拔高到了品牌战略的层面。
陈老板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她冷静的眼神，清晰的逻辑，滴水不漏的话术……
这哪里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小丫头？
这分明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战略家！
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在气势上，在格局上，他输得一败涂地。
赵小丽看到他的表情，知道时机到了。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
“陈老板，看来，我们确实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打扰您了。”
她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就走。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等一下！”
陈老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过了许久，许久。
“好……”
“新公司，独立运营。”
“一票否决权……我给你！”
成了！
她缓缓转过身。
陈老板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复杂的脸。
“但是，四成股份，绝对不行！”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投了这么多，只占六成，还要被你一票否决，我成了什么？冤大头吗？”
“最多三成！这是我的底线！”
赵小丽看着他，脑中闪过母亲的话。
“分成比例，可以稍微松动。”
“一个让他感觉‘占了便宜’的甜头。”
她故作沉吟，眉头紧锁。
办公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陈老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赵小丽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
“陈老板，为了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
她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慢慢地，收回了半根。
“三成八。”
“百分之三十八。不能再少了。”
“这是我们工作室，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陈老板看着她那“艰难”的表情，听着那从“四成”降到“三成八”的巨大“让步”。
他愣了一下。
随即，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他竟然……真的感觉自己占了便宜。
他从这个滴水不进的对手身上，硬生生抠下来了两个点的股份！
“好！”
陈老板一拍大腿。
“三成八，就三成八！”
他站起身，掐灭了烟头，脸上重新焕发了神采。
“小丽同志，不，赵总！”
他主动伸出手，“合作愉快！”
赵小丽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一握。
“合作愉快，陈老板。”
陈老板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手都有些抖。
“喂？！是王律师吗？你马上带上我们厂的公章，到我办公室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