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手上的药碗摔过去，黑乎乎的汤药在空中化成一道弧线，而后终是落在了清姨娘青色的衣袍上，绣线上缀满了黑珍珠，稍稍一抖，那些个药水就会落地绽放，可是清姨娘没有动作，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原来是真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年前的一出戏二十年后还是一样，除了增添的岁月，清姨娘陡然发觉自己一无所获。
不，她还有一个儿子。想到儿子，清姨娘难以自抑地发笑，“真惨呢，我这姐姐平生最宝贝的就是她那个儿子，如今她走了，铁木尔竟然不在身边，哈哈哈，要是他回来了，势必是悲痛欲绝吧，也不知道我这姐姐，九泉之下是否能……”
“滚，给我滚！”
屋内的人从未见过那样暴戾凛冽的苏洪，眸子里头的血丝红成一片，声色之冷冽使得周遭的气氛都冷了起来。他怒目瞪着清姨娘，恍若地狱而来的鬼煞。清姨娘被吓得不轻，如今她还有个儿子，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苏洪。
身为一个旁观者，翠屏冷眼，没有丝毫的触动。若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人都走了，又要做戏给谁看呢？
“老爷，夫人已经走了。”，丝毫不畏惧此刻疯魔的苏洪，翠屏声色里有着超乎年纪的沧桑，说到底，她也不过才四十岁而已，比苏夫人大了一岁而已，“老爷，夫人早知道今日，所以早已经写好了遗书。此前她也托付了好些事，老奴就斗胆趁着这个时候，将夫人重点讲述的事情说明白。”
没有片刻的停顿，翠屏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不急不躁地将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说了。
“第一条，夫人说她走后不入苏家祠堂，不入苏家祖坟，更不与老爷葬在一处。”
“我不答应！”，许是翠屏是苏夫人身边待得最久的丫鬟，故而苏洪对待翠屏不如对待清姨娘那样凶煞，“我不会答应的。她是我夫人，自然是要入苏家祠堂，葬苏家祖坟，更应该与百年之后的我葬在一处。”
轻叹了一声，翠屏并不纠缠，整顿好心绪之后，翠屏又道：“此次少爷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夫人预料到如今朝堂必定震荡，少爷处境危险，所以发丧一事不必通知少爷。还有，夫人让老奴记得，若是少爷回来了，让他与老爷你斩断关系，夫人说……”
“她说什么？”
“她说老爷心中只有二少爷和二夫人，没有她与大少爷的位置，所以，夫人要少爷不许心存妄念。”
心存妄念？妄念？听到这两个字，苏洪怒极反笑，沙哑而剧烈的笑声让屋内变得极为诡异，众人只小心地吸了口气，并不敢做什么。翠屏见着苏洪如此，只无奈地跪下，“老爷难道 不这么认为么？夫人已经走了，还请老爷放过少爷吧。”
“翠屏，你也觉得我心中没有他们母子二人的位置？”，宛若扪心自问，又像是真的在质询翠屏，苏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声色凄凉，“你到死都不肯相信我，夫人，你真是好狠的心。你就那么肯定我心里没有你，没有木儿？”
“难道不是么？”，如今主子走了，翠屏也没了眷恋，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抬头，翠屏怒目直视着苏洪的眼，“夫人为何难产，旁人不知，老爷不知道么？若不是难产，夫人的身子又怎么会虚的这样厉害？那不要脸的清姨娘勾搭上老爷你之后，夫人又急又气，还需自己主持母亲的葬礼。于葬礼之上，老爷可曾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在葬礼上还要说夫人坏话，夫人有多要强，老爷不知道么？那时候老爷在何处？孩子满月宴，巴州城内家眷来访，而后又去偏殿恭喜清姨娘有了身孕。
夫人的父亲逝世当日，夫人处理丧事回来之后，发觉少爷无人看管，额角撞了桌子，血流不止，如今少爷额角的疤痕还在，那时候老爷又在哪？
老爷，夫人心的确大，能容得下很多事情，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子。爹娘相继离世，夫君移情别恋，孩儿无人照料，你还说她无理取闹，非得从苏家搬出来到别院住。老爷，心不是一次就死的，钝刀子才磨人呢。”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翠屏说完，早已经泪流满面。苏洪的眼底再没了生气，暗淡地与苏夫人的眼底别无二致。看着怀里的人儿，苏洪蓦然笑了起来，与方才的凛冽诡谲不同，此刻苏洪的笑如同杜鹃啼血，“柔儿，翠屏是骗我的吧。你瞧瞧，你喜欢骗我，连你教出来的人也学了你七八分，跟着骗我。”
断断续续的笑声一阵连着一阵，似乎这事有多好笑一般，“柔儿，你搬进别院的时候，告诉我说，心静了就会回去。不曾想这一等就是半生。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的。从夏至到秋分，从惊蛰到大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来我伤你那么深……，傻啊，夫人怎么这么傻，”
轻抚过苏夫人已经有些凉透的脸，泪珠子连成串，最后在苏夫人的衣襟上汇合、“我不会答应你的。儿子我会照顾好的，妄念，父亲帮衬儿子不是天经地义么，你怎么能说是这是妄念。”
腊月飞雪洋洋洒洒，从天际飘落。朔风起兮，庭院内的竹叶窸窸窣窣抖落个不停。在浓重的哭声下，天色越来越暗沉。
曼莎在将入夜的时候才得知苏夫人走了的消息，她看着眼前的竹青，久久未能回过神。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
“你是说，老夫人她……”
竹青点头。
这些日子因为苏洪在，所以曼莎根本都没有上前照料的机会。更因为苏夫人一直告诉曼莎说没有大碍，所以曼莎才放心。她早该料到的，那么多的大夫进进出出，怎么可能无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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