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男子没自报家门，气息甚至及不上日间见过的贾仁和。
苏夜心中却是分明知晓。
他的实力，远超那位从庙堂激流勇退的长者。
武神门前叫嚣的宵小见了他，便像见到猫儿的耗子，气势顿时矮上半截。
弓起身形，脚步却是渐渐倒退。
几道幻身脱离本体，顷刻间，响起数道闷哼。
那些围攻武神门的汉子，已是魂归九泉。
“你们两个，来这里意欲何为？”高大男子转头看向苏夜和洛惊鸿。
他有神的双眼中，包藏着无尽冷漠。
似乎只要有些许不快，便不介意抹杀掉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生灵。
苏夜抱拳拱手道：
“晚辈苏夜，携道侣来祖武城进修武道，不料竟遇到这等事。”
高大男子闻听苏夜之名，冷漠眼神中，多出几分好奇：
“你就是在龙德殿斩了人皇分身的苏夜？”
“正是在下。”
“小子，你难道不知道人皇萧潜有‘狂刀’的称谓，手上沾满了鲜血，”高大男子嗓音雄浑，“你得罪了他，不怕日后遭到打击报复？”
“江湖险恶，怕就不用出来闯了。留在家中做个缩头乌龟，等着妖物把龟壳打破。
不过是掏心掏肺，扒皮抽筋，倒也省得烦恼。”
高大男子发出一阵豪迈大笑：
“世人都说苏教主是个妙人，老夫本不信。今日一见，方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苏夜抱拳道：“与前辈相谈甚欢，尚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夫姓彭名昭，字武兴，乃武神彭越的嫡系子孙，现任祖武城武主。”武主声音洪亮地介绍，惊醒昏过去的马安。
马安强撑着站直身形，抱拳躬身道：“参见武主。”
“对那些宵小之辈动手之前，老夫有句话没讲完。勇敢的心，比强劲的力量更易加珍贵。”武主大手轻拍马安肩膀，一缕雄浑灵气入体，顷刻治愈他体内的创伤，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武主在人人尚武的祖武城，地位堪比神明。
得其赏识，令马安激动到面红耳赤，话语声也跟着变了调：
“武主大人，您可以叫我小马。”
“要讲本名。”
“晚辈名叫马安，城南三十里鱼水村的后生。”
“又是有着一腔孤勇，来自尘埃的少年，”武主道，“你还有勇气再战吗？”
“祖武城只有万死不悔的武师，没有苟且偷生的孬种！”马安的眼神中，闪烁着独属于年轻武师的无畏。
武主双指并拢，凝聚灵印。
“你循着灵印指引，去找龙骧武师贾仁和。”
“诺！”马安不敢怠慢，来不及和苏夜道别，即便跟随金光灵印离开武神门。
“苏夜，在你看来，人皇是怎样的人？”武主待马安脚步声渐远，方才转入正题。
“算得一位体恤黎民的明君。”苏夜与人皇接触甚少，所见皆是光鲜亮丽。
多年前的那场党争，亦是从他处听闻，并不知晓细节。
“他是个标准的帝王，”武主负手而立，抬头看向火光映照的夜空，“懂得收拢人心，知晓如何御人。”
“武主前辈，和陛下可是有故交？”洛惊鸿的记忆，开始于十里春风镇，故而印象中并无人皇。
“岂止是故交……大乾的半壁江山，都是祖武城帮他取下。若无我，他便做不成人皇。
做不成人皇，就得身死道消。”武主转头看向苏夜，锐利目光却是无法穿透那深邃的眼眸，
“苏夜，你可知他为何要在微澜城和龙德殿设那样的局，将你一个出身寒微的少年，推进火坑中炙烤？”
“他担忧剑圣的故事重演，不希望我光明磊落。又恐我走上剑魔的老路，亦是预留杀招。”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便是帝王心术。”武主朗声道，“这两件令你名声大噪的往事，也是诛杀你的利剑。
等到哪一天，人皇不再认为你是颗好用的棋子，便可以把这两件事，安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由头，名正言顺将你从世上抹除。
而他……那个设套让你往里钻的人，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大乾武皇帝。”
苏夜洒脱笑道：“武主前辈，您似乎对人皇意见很大。”
“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忍见你这样的大好男儿，做了他的棋子，尚且不自知。”
“前辈可曾读过《道德经》？”
“百家经典，各有所长，自然有所涉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苏夜道，“天地和圣人尚有可能不仁，何况是立于人族顶点的人皇？
只要他还没有沦为无道昏君，我便不会对他动手。”
“何为无道昏君？”武主目光灼灼地盯视苏夜。
“翻开史册，那些亡国丧邦的君主，哪个不是无道昏君？”
“不愧是颖悟绝伦的苏剑仙，分明被人皇设局泼墨，不复单纯少年身份，却还要为他开脱。汝之胸襟，必成大器。”
“前辈，您认为……身处命运的洪流，会有得选吗？”苏夜瞥了一眼惊愕莫名的洛惊鸿。
今晚所言之事，必然会刷新她的认知。
可苏夜并不想解释。
他选择洛惊鸿，原因很简单。
她会接受他的一切，包括那些不完美，甚至是蝇营狗苟的往事。
因为想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可能会变成枷锁。
却也会在踏足山巅后，化作路上一块沉默的石阶。
彼时的他，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那是我来时的路。
“你知道为何人皇不会如此对待宋央和欧阳志吗？”武主心中的感慨，化作一句疑问。
“宋前辈是大能转世，欧阳志则是将门之后。哪怕是大乱之世，也不能轻易对他们动手。”
“你比我想象中的你，还要厉害几分。”武主含笑看着苏夜，“你已算得了解这个世界。还是如同以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承接天命吗？”
“因为‘天命’一说的存在，那些妄图颠覆三千世界的妖魔，都会想方设法地除掉我。”苏夜语气中尽是洒脱和淡然，“从始至终，我的前方就只有一条路。”
“看透世界，却还是初心不改，果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有件事想问。”
“尽管问。”
“如今城中纷乱四起，您身为武主，怎的还有心思，跟我在武神门前探讨人生？”
武主淡然一笑：
“英雄，总是最后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