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沈阙正看着陈青送回的密信。
沈莺歌随带路的小太监进殿后便安静守在一旁，耐心等待对方发话。
良久，沈阙才从信上抽离视线，抬手递给身旁的吴启胜：“应歌，你也看看。”
犹豫了一下，沈莺歌接过密信，她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想法，只能依言照办。
信上，陈青简明扼要地叙述了在霁城及周边几处受灾城镇中查到的一切，据他所说，当地灾情已得到初步控制，河堤已重新加筑，码头暂停了商旅往来，流离失所的灾民也由府衙开设的善堂等机构收容，就连乞丐每日都能在街上的十数个粥棚处得到两次接济……
种种现象都表明，当地官员应对得当，不但并无过失，甚至可得褒奖。
沈阙问道：“你有何想法？”
他脸上神情喜怒难辨，更无从揣摩。
踌躇片刻，沈莺歌回道：“臣此前并未接触过治理灾情一类的事，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但说无妨。”
“是。”应了一声，她继续道：“按陈指挥使信中所说，一切正常，可依臣愚见，正是因为毫无不妥，也成为了最不正常的地方。”
沈阙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嘴角，朝她投去探究的视线。
“第一，在陈指挥使抵达霁城前，那一带的灾情已发生半月有余，朝廷也拨了赈灾银两却未见太大成效，现在锦衣卫一到便井井有条，这本就令人生疑，
第二，若当地府衙真的对灾情控制得如此良好，附近的邬城晋陵等地又为何会出现逃难的灾民？他们大多在家中有房屋田产，就算被洪水冲毁，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背井离乡，如今百姓宁愿放弃家乡，也要长途跋涉地来到雍景城附近……臣以为，其中必有隐情。”
她说完后，殿内安静了许久。
沈阙忽地笑出声，赞许点头：“当初容久把你从刑部要到锦衣卫时，朕还不理解，现在朕明白了，当真是明珠蒙尘啊。”
“……陛下谬赞。”沈莺歌抽了抽嘴角。
什么明珠蒙尘，容久之所以把她从刑部调到锦衣卫，不过是因为怀疑她就是杀害鲁阳郡王的凶手罢了，若不是她机智，只怕她的下场会比陆捕头更惨。
这些她不信沈阙不知道，但也不得不陪着对方演戏。
沈阙眼眸微眯，眼底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试探：“他对你也算有赏识提拔之恩，可最近朕怎么听说，你们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可要朕帮你从中调和？”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动，沈莺歌讪笑道：“多谢陛下好意，臣与九千岁只是各司其职，并无不和，只是偶尔会因见解不同发生口角，许是因此被人误会了。”
静了静，沈阙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能相互配合朕也更放心，他向来性子古怪，你多担待些，但他若是故意为难你，你大可向朕说，朕帮你撑腰。”
说到最后，他话中已带上些玩笑意味。
但饶是如此，沈莺歌还是故作诚惶诚恐地单膝跪地，朝人抱拳：“多谢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
“好了好了，瞧你，不过与你开几句玩笑，看把你吓的，快起来吧，”沈阙摆了摆手，话锋一转，说回正题：“你方才所说确实有道理，只是陈青向来办事稳妥，不可能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包庇他人，所以……若不是我们多心，那便是有人在故意欺瞒锦衣卫，想要混淆朕的耳目。”
“朕会再给陈青几日时间，若当真没有隐情便罢，可要是有人故意为之……就算重演当初的贪墨案，朕也要这些人自食恶果。”
沈莺歌颔首：“陛下英明。”
“你先回去把手头的事了了，等那边一有消息，朕会派人找你。”
——
从勤政殿出来，沈莺歌暗暗松了口气。
弘光帝果然是想找人制衡容久，不然她也不会得对方赏识，这么快就到了千户的位置。
今日一番试探，既是想探明她与容久表现出的不和关系是否为真，也是想看看她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好在她早有准备，不至于露出马脚。
而有关灾情的事，她倒是没有半句虚言，只是隐瞒了一部分——
因醉西楼在她的授意下，仍按沈非愁在时那般伪装成当地商户救济灾民，所以她得到的消息要远比后去的锦衣卫更多。
至少她能断定，现在他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等沈莺歌渐渐走远，宫道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朝她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走入深处。
不久后，消息就传到了毓晟宫。
那小太监只在勤政殿外间侍奉，并不清楚沈莺歌与弘光帝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告知了沈潜。
得了赏银，小太监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潜略显夸张地长叹一声，唇边勾起讥讽笑意：“本殿下还真是小看他了，这么快爬到了千户不说，还屡屡得父皇召见，倒像是要做第二个九千岁了。”
一旁的齐安连忙低呼一声：“殿下慎言！”
冷笑一声，沈潜不甚在意地展开手中折扇晃了晃：“派人去查查，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人，裴长安之前也从没提过，要是被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人坏了大事，那他可真是个蠢材。”
“是。”
与此同时，一条大同小异的命令也从东宫传出。
——
而这一切沈莺歌暂时不得而知。
离开后，她先去交接了一下手头的事，之前揽下太子婚事的任务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调查玉牌的线索，现在目的已经达到，继续耗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结果，她便把这事交给了手下的人去办。
另一边，还没等到天黑，芷昔就派人送来消息，说拈花阁所有人都已做好决定，除几个小厮龟公离开外，所有姑娘小倌都决定留下。
得知此事，沈莺歌长舒了口气。
她一边让人去找愿意教习的先生，一边则思考着应付锦衣卫的对策。
如果真的要离开雍景城，至少在起程前，她要把拈花阁这边的事处理好，重新开门营业。
但想要消除容久的疑心，又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着实让她有些头大。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派人去给对方传信，以拈花阁老板的身份，邀对方今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