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的声音从东首的书房传来：“过来吧，还要我去请你么？”
云黛一撇嘴，老老实实的走到书房门口跪坐行礼：“殿下……”
李禅“嗯”了一声。
云黛偷偷抬眼打量，见李禅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只是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云黛暗自后悔，早知道他这里还有陌生人，刚才就应该好好梳洗一下，起码把头发梳整齐点，这给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那道士正是之前李禅口中的张观主，他压根就没看云黛，兀自说着自己的事情：“殿下，以这两日所见，洛阳周边的灾民的确还算可控。但眼下逐渐入冬，灾民的吃喝、过冬的衣服和薪柴都是问题。洛阳今年也遭了灾，倚仗朝廷的积蓄，城内还算平稳，可若是要赈济灾民，怕也是力有未逮……而且现在大河还未封冻，过河不易，再过些时日，等大河全冻上，只怕还有更多的灾民要涌向洛阳，那时候才真正是祸事临头！”
李禅闻言眉毛一蹙：“裴耀卿呢？河南府就没做点什么？”
张观主：“裴耀卿裴大人裴相长子，自然是勤政爱民，要不是河南府一直帮忙调配粮草，派兵丁维持秩序，现在就已经支持不住了。可是河南府毕竟管不了户部、司农寺和常平仓，没有朝廷的旨意，就靠河南府自己的仓储杯水车薪啊。”
李禅点了点头，他想说什么，却听见了一阵“咕噜噜噜”的声响，斜眼望向声音来处，见云黛跪坐在一边，捂着肚子竟听得入神：小丫头侧着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李禅忍着笑，想来她睡到这会儿定然是饿了，当即提高声音吩咐：“郑楚，让厨房做一碗汤饼端过来，”瞥见云黛脸色冷得有些发红，心中一软，“再端一个炭盆进来。”
云黛确实是饿了，刚刚睡醒没觉得，喝了一肚子水又在这寒窑似的房里一坐，就开始觉得饿。但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禅和这个老道的对话上，也没觉得有多难捱，就是肚子叫得太大声有点儿尴尬而已。
听李禅吩咐给自己又是准备汤饼又是准备火盆的，云黛心里一甜望向李禅，可他却似浑然不知，又跟老道聊起正事来。
“那以观主所见，边按现在的灾民规模，还能支持多久？”这个老道就是大高玄殿的主持，俗家姓张，云黛偷眼打量了这位观主两眼，觉得这位观主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比教自己医术的老道士有气派得多。
“唔……”张观主沉吟着。
说话间郑楚已经将炭盆和刚做好的汤饼端了进来，就搁在云黛眼前。
一开始云黛很不好意思，咽着口水直愣愣看着面前的吃食：热气腾腾的汤饼上，盖着一层切作长条的菘菜，上面甚至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云黛偷偷闻了闻：啊！是豚膏烹调的高汤！寒冬夜，这热腾腾的馥郁香气，怕是大罗金仙闻了也要坏了道行。若只有李禅在，云黛早不管不管端起碗大快朵颐，可现在面前还有一个张观主，云黛不由得矜持起来，只傻傻看着吞口水。
李禅显然注意到云黛的挣扎，暗自好笑：“快吃吧！我和张观主早就用过了。难道还要孤喂你不成？”
云黛脸一红，连忙端起汤饼来喝了一口热汤，烫得差点儿把碗都摔了。
李禅忍不住嘴角上扬：“急什么，不够让小厨房再给你做。”
那张观主看了云黛一眼，继续对李禅说道：“不瞒殿下说，若按现在的灾民数量，还是能勉力支撑的……只是，听建春门外白云观的道友说，这段时间灾民来得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了。”
李禅问：“观主觉得大约还能撑多久？”
张观主：“我们粗略估计，如今洛阳周边有近万灾民，我与几位道友合计了一下，也去问了释门那边的几位方丈，以洛阳周边寺观的力量，地方到还有不少，悲田养病坊也有剩余，只是……若再这样下去，最多一个月也就住不下了。至于粮食，满打满算能凑出一千石，应该能支撑……”
“那也就能撑半个多月，”云黛一边吃着汤饼，一边凝神在听他们说话，见张观主说到时间立刻就脱口而出。在成德赈灾治疫，云黛也经手不少账目，在道观时也一直帮着观里采买药材，心算之能远胜常人。
张观主没料到云黛会插口，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半个月倒也不止，这位施主想来是按照一人一天近一斤粮食来算，确实只能支撑半个月，可这是厢军的标准了，灾民这样算是供不起的。真没办法时，只能水多米少，施粥度日，勉力支撑，一个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个月……”李禅眉头紧蹙，“一个月怕是不够。”
张观主：“所以我才来与殿下说，光靠咱们城外的寺观恐不是长久之计，若要真的赈济灾民，还要殿下尽快回朝，在宗正寺主持大局，朝廷的不论，光是城内道友的积蓄就比我们这些城外的丰厚多了。”
李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下还不是时候。我回了宗正寺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如今朝廷也没有这么许多粮可用。至于城内的寺观……”李禅冷笑了一声，要他们拿钱粮出来只怕也不是那样容易，“话说回来，我现在隐在城外，能深入民间，弄清楚灾民的情况，入京之后真要救灾也更有的放矢一些。”
张观主也跟着叹气：“不过灾民的居所还是一个问题，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云黛听着听着，想起城门口遇到饥民的事情，她对李禅打心底里佩服，小时候她就常听爹爹说，当朝数位皇子之中，以二皇子最贤，识礼仪，有干才。虽说认识李禅这俩月来，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一见面还把他误认做淫僧，可是事实上每次见到他，都是忙于公事的时候多。
正屋没有火龙，加上云黛跪坐在地，即使前面有个炭盆还是冷得不行，吃热汤饼的时候还好些，吃完没一会儿就又被冻得鼻水涟涟，她吸溜了几下，还悄悄打了好几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