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儿……
宇文离静静的注视着棺椁，许久都没移开目光。
正值午膳时分，很多人都散去，这大殿上就只剩下一些宫人值守，显得格外安宁。
李采薇昏迷之后，就被安置在了内殿里。
宇文离站在那儿，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到萧儿未曾出生，他失去李采薇的那半年，以及重新见面，萧儿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想到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殿下，您站在这儿做什么？该用膳了。”有宫人上前，低声的询问起来。
宇文离慢慢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想单独的陪伴皇长孙一会儿。”
啊？单独待在这儿？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小心翼翼的劝了一句：“太子殿下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便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宇文离回过头去，朝着大殿外看了一眼，招手将小全子唤了进来：“你在门外守着，暂时先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殿下，这是为何？”小全子闻言满脸惊讶。
宇文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本宫想做什么，还要跟你解释一遍？”
“奴才不敢！”小全子吓的面无人色，慌忙跪了下来。
宇文离不耐烦的挥挥手，命他退下。
当大殿上只有他自己一人时，宇文离慢慢走上前去，一直站到了萧儿小小的棺椁前。
他低着头，看着这个由他自己亲自挑选督造的棺椁，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口中喃喃道：“萧儿，让本宫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本宫的儿子……”
一双修长的手扒住棺椁边沿，轻轻一个用力，便将棺盖推向一旁，露出了棺椁里面一具小小的，被寿衣包裹着的孩子，他双目紧闭，面孔雪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阴影，是个漂亮而又可爱的孩子。
宇文离静静的瞧着，眼睛里露出又痛又悲的表情。
眼泪流了这么多日，到了此刻已经干涸。
宇文离静静的盯着萧儿的尸身看了很久，久到外殿偷看的小全子以为他就要悲痛的昏死过去时，他终于动手了。
宇文离僵硬的伸着自己的两只臂膀，探到棺材里去，将萧儿身上的寿衣领子缓缓扒拉开。
一双眼睛急切而又迫不及待的往孩子的右边肩胛骨瞧去，果然，那上头有一颗黑痣。
无论是大小，还是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宇文离如遭雷击！猛然一下子松了手，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去，撞翻了灵堂前的供桌，将上头的瓜果点心，还有香烛全都推到了地上。
供桌摇晃了几下，差点也跟着翻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使得外殿候着的宫人急急忙忙奔进来，但全被小全子拦在了门口：“太子殿下说了，不得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可是，全公公，里面是不是发生事情了……”有宫人弱弱的开口道。
小全子心里也十分疑惑，可是他牢牢记得宇文离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让这些人进去：“那也与你们无关！都退下！”
“是，全公公。”众人依依不舍的退下。
小全子见人都走光了，这才满脸急切的走进内殿里，迎面扑来的那一地狼藉狠狠吓了他一大跳。整个人差点惊呼出声。
宇文离靠着殿柱子站在棺材不远处，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上集合了焦虑，愤怒，悲伤等种种情绪，几乎叫人看的心惊胆战。
小全子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宇文离就变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宇文离依旧是喘着粗气，脸上的愤怒渐渐压过了其他情绪，闻言淡淡道：“本宫没事。”
小全子注意到，他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白，不停的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克制不住，冲上来将他，或者另一个人狂揍一顿。
小全子看的胆战心惊！
“殿下，太子妃在内殿里歇息了这样久，好像……该醒来了。”小全子小心翼翼的道。
以他的经验，只要在宇文离愤怒的时候提起李采薇，太子殿下的怒火一准儿消失，这招百试不灵。
可是今天，他一提李采薇，宇文离的怒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燃烧的更加旺盛了，连眼圈都变得通红起来，猛然一巴掌狠狠拍在供桌上头：“你不要跟本宫提那个贱人！”
贱人？太子妃？
小全子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宇文离话出口，才明白自己刚刚大声喊了什么，幸亏这大殿上的人都被撵了出去，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只有小全子一人，只要他不说，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别人知道。
而小全子，是绝不可能背叛他的。
宇文离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充满了愤怒。
却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轻轻的女声：“殿下，你在吼什么？”
宇文离一听到这个声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然转过身来，就看见李采薇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一手扶着门柱，一手握着胸前碎发，嘴唇发白的站在内殿入口处，整个人虚弱的似乎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采薇！你醒了？怎么不躺着！起来做什么！”宇文离下意识的就想奔过去搀扶李采薇，可是走到半道上，他又猛然停了下来，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表情十分复杂。
李采薇虚弱的看他，脸上又困惑，又无奈：“刚刚谁来了？怎么把供桌也弄翻了？萧儿已经走了，到底是谁，连他去世也不放过！咳咳……”
李采薇说到愤怒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一只手向上慢慢抚住胸口。
宇文离双眉一挑，刚刚他的怒吼李采薇没有听到？
他刚这样想，便听见李采薇虚弱的问道：“刚刚是谁在这大殿里大吼大叫？把我都吵醒了……”
宇文离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没事，是本宫想到就要永远的失去萧儿，内心悲痛交加，所以呐喊了一声，却将你给吵醒了，是本宫的不对。”
说着，走上前去，想要搀扶李采薇：“你身子弱，还是进去躺一躺吧！”
然而李采薇却轻轻摇了一下头，虚弱道：“不用了，妾身，妾身想再看一眼萧儿……”
话说一半，她忽然愣住了，目光直直的望着灵堂上面，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宇文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打开棺椁之后，竟然忘记合上了，当下连忙解释：“采薇，是本宫，本宫刚刚看过萧儿……”
李采薇闻言哦了一声，轻轻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在倾洒了一地的香烛供果，面露疑惑之色：“那这供桌……”
“是他！”
宇文离猛然伸手朝着小全子一指，道：“本宫刚刚在棺材前站了许久，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想让这小子拉我一把，没想到他太莽撞了，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供桌，将这一切给撞翻了。”
说着回头，怒瞪小全子：“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人进来收拾！笨手笨脚的，就会办坏事！等下自己去外头领二十板子，听到没有！”
猛然间成了犯错的人，还要挨板子，小全子欲哭无泪，根本没有胆子反驳宇文离，哭丧着脸道：“是，殿下，奴才遵旨！”
说着，飞快转身退出去，叫了一大帮宫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宇文离又去搀扶李采薇：“采薇，你身子弱，还是回去躺一躺吧！别累坏了……”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与李采薇翻脸，一来，他还爱着这个女人，二来，单凭一颗相同的黑痣并不能证明什么，愤怒之后，宇文离便冷静了下来，他打算等萧儿下葬之后，再暗地里调查此事。
可是，既然是枕边人，李采薇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纵然是头重脚轻，身体虚弱，外加心力交瘁，可是她仍敏锐的察觉出宇文离有些不对劲。
而这不对劲，是从萧儿身上来的。
李采薇轻轻摇了下头：“不，我想再去看萧儿最后一眼。”
说着，挪动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棺材的方向走去。
宇文离刚刚才扒拉开萧儿的衣领，并未整理，一听这话顿时心虚不已，忙劝阻：“采薇！还是算了，你先去休息，等醒来身体好一些再看……”
“殿下这么害怕我看萧儿，你对他做了什么？”李采薇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一边说，一遍轻轻的咳嗽一声。
宇文离见了，无奈松手：“萧儿也是本宫的儿子，你竟然怀疑本宫会对他做什么，本宫真是失望。”
“你想去看，那便看吧！本宫亲自陪你过去！”
宇文离有些动怒，拉着李采薇的手便往棺材的方向走去。
李采薇身体虚弱之极，几乎是被宇文离半拖半抱的弄过去的，人到了棺材边上时，不停的咳嗽喘息，几乎差点昏厥过去。
宇文离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更有些动摇。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李采薇的后背，替她顺气，好一会儿后，李采薇整个人才缓和下来。
她将宇文离的手推开些，迫不及待的往棺材里瞧。
却见萧儿好好的躺在那儿，衣衫整洁，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李采薇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
“萧儿……”
李采薇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哭的趴在棺木上不能自己，又大声的咳嗽着，几乎将血咳了出来。
宇文离看的心焦不已，慌忙抱着李采薇，离开棺材，去到内殿里安顿好，又一叠声的喊大夫。
“采薇，你这样子，让本宫如何安心。”
宇文离梗咽道：“本宫又要操心萧儿的丧事，还要时时刻刻的担心你，这真的是……”
苦不堪言。
李采薇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萧儿没了这几日，宇文离也憔悴瘦弱了许多，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萧儿既然没事，你刚刚为何……”
“本宫……真的是不舍萧儿。”宇文离说着，低头将脸埋在双手上，不一会儿眼泪就将他的衣袖给濡湿了。
李采薇看了，心里也很难受。
“殿下，我，我会强撑着让自己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我……”
“本宫不需要你强撑，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宇文离猛然抬起头来，一把将李采薇揽入怀里面，低声道：“只有这样，才不会心中郁结，无端生出病来。”
“本宫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本宫现在，只剩下你了……”
这句话，说的无边寂寞。
李采薇感受到了，忍不住将头埋在宇文离怀里面，眼泪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我尽量。”
……
皇长孙终于下葬了，就葬在皇陵外头，一个很不起眼的山坡上。
宇文离最终没有坚持将他葬入皇陵里，不知道是心中疑虑作祟，还是他终究太过疲惫。
李采薇对此就更没有异议了，光是接受萧儿的死，强撑着不倒下，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更何况，在她心底里，是希望萧儿远离北狄皇陵的，这里面包含着她小小的期盼，她希望这个孩子，来世托生于寻常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再也不要遭受皇宫倾轧。
葬礼之后，李采薇回到胜华宫里，只觉得这个自己住了两年多，还要一直住下去的地方，无比的寂寥与萧条。
上前来服侍的宫女清一色都是新人，她从前熟悉的老人，已经一个都没有剩下。
“采薇，你在看什么？”宇文离轻轻开口问道，他亲自送李采薇回胜华宫，一个时辰后，他还要去办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事，并不能陪伴她太久。
李采薇闻言没有回答，她站在胜华宫空荡荡的大殿上，目光一直都望着东北角的哪一张贵妃榻。
天气好的时候，如锦与荷儿两个，总会抱着萧儿在那儿玩耍，她似乎，能看见萧儿开怀大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的模样，也看见他张开双臂，摇摇晃晃的扑向自己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