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宣州之虎
刺史府。
老君室是宇文虎从入仕那天起，就设置的房间，里面供奉着李耳，每日添加香火，从不间断。
而老君像，也并非是真金白银所塑，只是最简单的一尊泥塑，兴许是经常打理的原因，泥塑散发着黑亮的光芒，甚至都能反射出人影来。
宣州刺史宇文虎身穿道袍，手拿一杯素酒跪坐在老君像前，闭眼念诵了一些经文后，宇文虎端起酒碗，将素酒一饮而尽。
在他身后，先前为王烁等人问话的门房，一言不发的跪在那里，额头紧紧的贴着地砖，屁股高高的撅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踹一脚。
听到宇文虎将酒碗放下后，门房这才敢微微抬头询问道：“阿爷，王潜又来了。”
这位门房，竟然是宇文虎的儿子！
宇文虎闻言没有任何表示，脸上的神情也毫无变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这次来，只是带了一句话，说是王烁想要见你。”宇文公子继续说着，一边说还一边观察着宇文虎的动作。
宇文虎先是朝老君像拜了三拜，然后才起身来到了宇文公子身前。
宇文公子赶紧把头又低下，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起来吧。”宇文虎淡淡的说道，同时张开了双臂。
宇文公子如蒙大赦般的长出一气，然后将宇文虎身上的道袍脱了下去。
这是宇文家不成文的规矩，当宇文虎要去老君室时，必须要有一个子嗣陪同换衣，在这期间，没有喝完素酒的情况下，后嗣必须跪在地上，不得抬头直视老君。
宇文公子不知父亲为何要设置这个规矩，他只知道，自记事起，家里人都在遵循这个规矩。
而且不是任何人都能跟父亲进老君室的，进老君室的人，都会被默认为重点接班人。
宇文公子也是在三年前，第一次进老君室。
将道袍脱下后，宇文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邃充满智慧的眼神在宇文公子上轻轻的一扫笑道：“看来他们还没发现，你是我儿子这件事。”
宇文公子也是微微一笑道：“阿爷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拜访，再加上府上在南陵县也有耳目，他们的模样，儿早已记得了，但他们却不知儿的长相。”
“不愧是我的好麟儿。”宇文虎称赞了一句，将道袍叠好放在了香案上。
“老夫讲过多次，官场无非就是一个演字，演到连你自己都相信后，那你便成功了。”
“老夫主政宣州不过两年时间，无论是圣人还是李阁老、杨国忠，对老夫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宇文虎颇为得意的笑道：“靠的是什么？就是一个演字！”
宇文麟恭敬的站在一旁，倾听着其父的演说。
宇文虎滔滔不绝的讲述道：“让圣人相信，我鞠躬尽瘁，让相公们相信我绝无二心，对上则可坐稳高台！”
“自永嘉南渡之后，那些个世家望族，便在这江南之地扎了跟，在百姓眼中，我这个刺史，比不上世家的家主，所以老夫对下也要演！”
“让世家相信，老夫无心插手世家地盘，让百姓相信，老夫乃是造福一方的好官，唯有此，老夫的官位才坐的安稳。”
说到此，宇文虎故意顿了一下，轻轻拍了下宇文麟的肩膀笑道：“麟儿，这些都是为父的做官之道，你可要好好听，好好学啊。”
宇文麟闻言心头一震，他自然知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他宇文麟，将会成为下一代重点培养的对象！
宇文麟强压住心头的震惊，恭敬的行礼道：“儿，谨记在心！”
宇文虎满意的笑了，宇文家的子嗣，要学的第一件事便是戒骄戒躁。
骄傲的家族是没有未来的，宇文虎深知这个道理，作为三朝的老世家，他们的祖训自然不是杨国忠这种暴发户能比的。
只不过因为宇文虎这一脉，在整个宇文家当中，也算是偏房了，资源相比正房的后裔要少一些，这才做了个外放官。
但这不代表宇文虎跟主家的关系差，恰恰相反，他们跟主家关系非常融洽，甚至要超过一些正房子弟。
宇文虎很清楚，以自己的年纪和资质，做一个一州刺史，已经是顶天了！
要想百尺竿头在进一步，只能依靠后人了，而跟主家打点好关系，对于后人的升迁有着莫大的帮助。
但凡自己的后裔子孙当中，有一人能够位列相位，那么宣州宇文家，完全能够独立成为一个世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宇文虎收敛了下心思又问道：“说说为何为父要拖着王烁他们二人。”
宇文麟沉吟了一声，他明白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考察，这个时候不能藏着掖着，必须有什么说什么。
“儿以为，阿爷这是演给徐家、刘家、王家、马家这些世家们看呢。”宇文麟神情真挚道：“让这些世家们明白，阿爷并不是那等墙头草两面倒的人，稳定了世家的军心，那么短时间内，宣州城便乱不了，这样也方便阿爷后续布局。”
“不错！”宇文虎赞赏的点点头道：“老夫乃是一州刺史，上为圣人负责，下为百姓负责，偏偏不对他王烁负责，所以老夫没必要供着他。”
“至于李阁老嘛…”宇文虎停顿了片刻笑道：“一个把持朝政二十年的老狐狸，竟然要靠一介奴仆来给自己续命，这样的相公，就是没有牙的老虎，病猫一个！”
宇文麟迟疑了一下试探的说道：“阿爷，儿以为，病虎也是虎，不可轻视李阁老！”
“不愧是我的好麟儿！”宇文虎朗声称赞道：“我宇文家的祖训，你记在心里了！”
宇文麟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也是宇文虎的考验！
傻小子还没来得及多想，宇文虎推开了门笑道：“治不治理恶钱，怎么治理，谁来治理，老夫都不关心，老夫关心的只有一点！”
“治理恶钱，是否符合圣人的利益？”宇文麟试探的问道。
“圣人？”宇文虎啧啧了两声笑道：“能保证我们这一脉繁荣盛昌的，只有我们宇文家本家！”
“此事若是符合我宇文家的利益，哪怕头破血流，老夫也一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