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失落吗？”
这是位于王城外的一个小镇庭院，大小只有一般贵族府邸的一半，树木成荫，铁门和墙壁带着斑驳，缠绕着常青藤。
看起来充满历史的味道，还有种清新脱俗的典雅。
被面前端坐的和蔼老妪询问，莱茵哈鲁特笑了笑，眼眸深邃，“失落……是必然的吧。”
出生起就带着光环，一直未曾品尝过失败，面对任何事都绝不退让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因刚刚佩剑“雷德”从他腰间飞走了。
至于这把剑的去向，他心知肚明。
“莱茵哈鲁特大人，老朽并非擅长安慰的人，只是身为剑圣家族少主的您，因为一次失败就陷入失落，是不是为时过早？”老妪轻声道。
莱茵哈鲁特抬起头，这位老人是来自剑圣家系王城别院的管家，本该留在王城，特意跟来剑圣本家，应该是放心不下他。
“让您担心了。”深吸口气，莱茵哈鲁特伸出孔武有力的右手，“不过我的失落，并非因为失败。”
不管是什么，都能轻而易举获得的这双手；只要握剑，就能比任何人都强大的这双手——并不是他想要的。
用充满怜惜的眼神看着这位天才青年，老妪叹了口气，“莱茵哈鲁特大人要不要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转换下心情？不管因为什么，已经发生的事再去纠结也没用。”
莱茵哈鲁特可能在掩饰，因为从小一直看着，所以她明白这孩子背负了什么。
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爱，间接害死祖母后，人称“剑鬼”的祖父也对他疏远了，过人的才华又导致他没什么朋友。
缺少亲情、友情乃至爱情，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仍被打败，这份痛苦谁能理解？
没有做出回应，莱茵哈鲁特仰头望向天空，一望无际的碧蓝无法扫清心中的迷雾，“婆婆，您先去休息吧，我想在这多待一会。”
“唉，明明莱茵哈鲁特大人不用逼迫自己的。”老妪慈祥的叹气，转身离开。
张开双臂，他成大字形躺在草地。
名为莱茵哈鲁特的青年并不能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准确的说他一直不对自己满意，因为除了“正确”和“强大”，他什么都没有。
他曾误以为这两者是自己的理想。
约书亚，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学院，印象里只是尤里乌斯的弟弟，一个与他天差地别、体弱多病的少年。
但很快他就转变了想法，对方丰富的学识、惊艳的接受能力与强大的剑术，连他都不得不称赞，明明有这样的天赋却甘于现在的生活，是他不理解的。
能者多劳是正确。
庇护弱者是正确。
既然有实力就该堂堂正正宣告世人，也是正确。
约书亚一直视自己为弱者，不肯正视强大也不愿与人争斗，拘泥于眼前，天真的抓着一点幸福不放，唯独这点不正确——虽然不正确，却打败了他。
莱茵哈鲁特挪动了下身体。
说实话约书亚跟他很像，同样的强大，又同样为强大付出了代价，区别只在于付出的是亲情或健康，本该很像的对方，为什么看起来要快乐很多，是因为不用上天赐予，只靠双手抓取这一点区别吗？
这么看，约书亚是他的理想吗？
可以肯定并不是，只是要比现在的他更接近。
莱茵哈鲁特停止了思考，从地上站起来，迎着日光。
“好，要继续前进了。”
他从不为失败感到失落，因为每次的失败只会让他更强大，他失落的是自己还不够理想。
实力是检验真知的唯一标准。
将软弱收进躯壳，爬起来战斗，直到超越约书亚的道路，那样一定会距离不知存于何处的、理想的自己更进一步。
这一天，名为莱茵哈鲁特的男人得到了两个新加护。
与此同时，皇家骑士学院的公共休息区。
阿嚏、阿嚏……
约书亚揉着鼻子，坐在长椅上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对面只有梅卡德和库珥修，出于公爵的请求，学院的人将这里收拾出来，并挂上【闲人勿扰】的牌子。
“约书亚，你感冒了吗？”库珥修从怀中掏出手帕，略带担忧的询问。
“没，应该是有人想我了。”
拒绝对方的好意，约书亚将目光瞥向手边的两把剑。
秋水剑和龙剑相隔半寸，直直插在地板，宛如宿敌，互相靠近就会弹开，唯独在他身边时，两把剑跟乖宝宝一样安静。
头疼。
对于别人来说召唤龙剑是荣耀的事，对他而言只是烫手山芋，剑圣家族丢了传承之剑不会找他麻烦吧，而且他已有防身剑，还是找机会还给莱茵哈鲁特好了。
“约书亚，冒昧的问下，你身后这两位……”梅卡德突然发言，犹豫的看向艾尔莎两女。
接下来要谈的事，该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还是说不想让她们听到。
“无妨。”约书亚摆手，“她们有资格在这。”
对于梅卡德想说的话他有预感，所以两女留下就好。
“约书亚这么信任家里的女仆？话说这两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库珥修呢喃着抬头，和艾尔莎对上眼，艾尔莎虽笑而不语，目光却变得深邃。
气氛有些沉闷。
梅卡德搓了搓手，他本来想谈情感方面的事，现在只能改变话题。
“相信库珥修之前已经跟你提过，我就开门见山了，约书亚，希望你能帮忙驱逐大兔！我知道贸然请求会让你很为难，但我实在没办法，光靠卡尔斯腾家的卫兵，想要对付这种凶恶的魔兽稍显不够，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会支付足够的报酬。”
“公爵大人客气。”约书亚眼睛眯起来，“报酬就算了，作为回报，您不如为我做件事？”
“什么事？”
“还没想好，但不会让您为难。”
深深凝望了约书亚一眼，梅卡德点头，“好，能解决大兔，卡尔斯腾家本就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什么事我都会做。”
约书亚笑了笑，想让梅卡德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支持菲鲁特当国王，这最初的任务他可没忘。
要达成这点，菲鲁特自身是一方面，还要排除其他王选者，原世界的王选者除了菲鲁特，还有安娜塔西亚、库珥修、普莉希拉跟爱蜜莉雅。
安娜塔西亚是他现在的商业伙伴，本来安娜塔西亚想当国王，也是因为掌控国家能赚更多的钱，只要持续提供点子让她盈利，就不会激发她当国王的野心。
至于库珥修，现在只是公爵之女的她没有话语权，搞定梅卡德就够了。
普莉希拉更简单，这个女人认为世界是围着她转的，什么都不做有利因素也会导向她，一言以蔽之——她喜欢被动。
唯一的麻烦就只有爱蜜莉雅，或者说罗兹瓦尔。
下意识，约书亚将目光投向艾尔莎，这两天他对两女的礼让示好不是没有原因。
“时机已经成熟，接下来就看如何在不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达成目的了。”
有他在，这些龙之巫女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掺和到王选里，菲鲁特要竞争的对手不是这些人，而是皇室现有的皇子。
思维能力提升后，很多事他看得比之前更透彻。
比如说现在，想要实现目的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撺掇梅丽给皇室的人下毒，他从中诱导，让皇室跟罗兹瓦尔对立，等双方的人死的差不多，菲鲁特就能无伤上位，只是这么做会让王城流很多血，不符合他对生活的预期。
平静的生活是第一要素，他曾想快点完成强欲魔女的第一个任务，摆脱系统的控制，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
他现在的生活充斥着大量不可舍弃的东西，离不开系统，但也并非跟魔女妥协，只要魔女对他的影响一天不消失，他跟魔女就永远是两条相交线，偶尔会交于一点，然后越离越远。
在保证生活的基础上，如果魔女的任务能接受，他就会做。
他不会主动奢求魔女的馈赠，就像不会幻想自己一夜暴富。
假如把魔女的馈赠比成金库，这座金库远在天边他就懒得看，如果近在眼前，还会不定期丢些钱到他脚边，他也不会傻到不捡。
但是，如果这些钱被丢在距离他不远不近，需要一点努力才能拿到的地方……
不知魔女是不是故意的，发布的任务总在他的底线上低空掠过，如果是，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得到约书亚肯定的回答，库珥修目光从艾尔莎脸上挪开，面带欣慰的看向他。
她就知道，以约书亚的品德，肯定不会放任魔兽肆虐。
“库珥修，愣着干嘛？”
旁边的梅卡德拍了拍她，“还不谢谢约书亚？”
“谢谢。”
不懂父亲的意图，库珥修还是老实的弯腰鞠躬，向约书亚道谢。
“我已命人提前回去准备，等下回府先召开作战会议！虽说要你帮忙，我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梅卡德收回手，注视着约书亚，想了想说道：“当然除了大兔，还有件事是关于小女的。”
“这些事还是到贵府再说吧。”
约书亚起身将龙剑和秋水剑拿起，向外走去，“大兔的问题，早一点解决都好。”
“好吧，那我现在就去安排龙车。”梅卡德将想说的话吞咽，心中思索约书亚是不是故意的，追了上去。
不管是不是，他都很欣慰，约书亚这么有实力还这么热心，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库珥修注视约书亚离开的背影，没有跟上去，而是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艾尔莎，“冒昧的问一句，感觉两位有些熟悉，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或许吧，像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就算见过我们也不会记得吧~”艾尔莎回以甜腻的笑容。
哼。
对这个回答库珥修有些不满，她没感受到谎言的情感之风，证明艾尔莎没说谎，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抱歉，我家少爷已经离开，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恕我们失陪了。”没有再看库珥修，艾尔莎拉着梅丽，转身踏出房门。
“艾尔莎姐姐，这位公爵家的千金该不会认出我们了吧？”依偎在艾尔莎旁边，梅丽紧张的向后偷瞄。
“谁知道呢？”
艾尔莎眼中寒光一闪，嘴角上扬弧度变大，“如果是拦在面前的碍事者，杀掉就好，是想这么说来着，可惜现在做不到了！想要肆意妄为少爷肯定不会答应，真是，又被摆了一道。”
“什么意思？”梅丽面露不解。
“之前的雇主交给我们几个任务，你还记得吗？”
“想尽一切办法刺杀约书亚哥哥，不就这一个吗？”梅丽嘀咕一句，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等等，还有一个，“给皇室的人下毒”这个委托我们还没完成！艾尔莎姐姐，你的意思是……”
委托人的规矩是：接到的委托只要雇主不撤销，就要一直执行，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成功为止。
微微颔首，艾尔莎低垂的眼角闪过血色，“你明白了啊，身为专业的委托人，既然其中一个完不成，就该优先下一个。”
“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杀死约书亚少爷，却又没走呢？越深入思考，越感觉真是太棒了~”
抚摸着胸口，艾尔莎脸颊红润，混合着不知是杀意、恐惧、还是其它什么的情感，滚烫了身体。
已经，感觉不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