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还没亮，乔荣安一家和苏芍就早早来到了医院病房门口。
乔芬兰已经醒了，护士看病人精神状态还不错，也就同意让她们进去看望。
门推开，病房干净整齐。
温海琳把拎着的一些给乔芬兰换洗衣物放在柜子里，神色略有诧异，“这是请了护工？怎么房间这么干净整洁？”
小护士笑了笑，“没请护工，都是宋医生照顾的老太太，样样仔细认真。”
乔荣安和温海琳朝着小护士轻笑颔首，然后走到病床前，“妈——”
苏芍和乔歌跟在后。
四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乔芬兰刚动过大手术，精气神比健康的时候差很多。
她是凌晨四五点左右醒来的，已经缓了一会儿，意识清晰，就是语言表达有些跟不上，说话会慢半拍。
“唔...”乔芬兰气息孱弱应了声，“你...们来了啊。”
一句话，她要捣腾三四口气才能说出来。
“奶奶！”乔歌看着乔芬兰那有气无力的样子，眼窝瞬间就红了，她蹲下身子，趴在病床前，“你感觉怎么样啊，难受不难受？”
“打了麻醉，没什么难受的。就当...就当是睡一觉。”乔芬兰虚弱笑着，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艰难。
苏芍一直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她刚才匆匆扫了一眼床榻旁边的仪器，各个插满管子。
而那些管子的另一端，都是插在外婆身上的。
她想，如果昨天她没有和许民卿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逼许家班散伙，可能许民卿就不会故意来乔苑闹，把她的外婆给差点儿闹腾死。
苏芍吸了下鼻子，视线慌乱在房间里扫了圈儿，“宋医生人呢？”
小护士，“好像去打热水了。”
话音刚落下，就看到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拎着两个热水壶走进来。
熬了一夜，他清隽的脸上有些疲惫，眼眸泛红血丝。
有些褶皱的衬衣袖子被挽起，露出一截子冷白有力的手臂。
那模样，沉稳中带着点儿野劲儿，给人很能依靠的感觉。
“小宋啊。”乔荣安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但是每每对宋晏都分外热情，“这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宋晏把手里拎着的热水壶放在地上，“您不用客气。于公，乔老夫人是我的病人，身为医生对患者负责本就应该。于私，我是药药的男朋友，不可能看到她的亲人出事，还无动于衷。”
乔荣安听后，更连连颔首称赞，“你这孩子，真是不错啊！”
床榻上的乔芬兰好像也是知道宋晏回来了，她上半身微动了动，绷得笔直却坐不起来，“小宋...你来，你来！”
宋晏走到床榻边，“乔...”
乔芬兰慈眉善目望着他，轻摇了摇头，“喊婆婆，外婆...”
宋晏抿了下唇，抬起眼眸朝苏芍飞快看了一眼，“外婆。”
这两个字落下，乔芬兰脸上有些动容，黯淡的眼眸闪烁明亮，苍白的唇也不停在颤抖。
她答应的很慢，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挤压出来的，带着沙哑，“唉...”
乔芬兰一只手臂从被子下缓缓伸出，她颤颤巍巍牵起宋晏的手，又转过头喊苏芍，“药药，药药...”
苏芍用力哧溜了一下鼻子，鼓起勇气抬头，可眼窝还是忍不住瞬间红了，“外婆，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愧疚自责。
乔芬兰满是皱纹的眼角噙着泪，“傻孩子，外婆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苏芍抬起袖子抹了把泪，“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差点儿把您给害死！”
如果她昨天能冷静一些，对许民卿不要赶尽杀绝，说不定外婆也不会被许民卿那个小人气得突发脑梗。
“外婆还没看到咱们药药身穿婚纱，不能就这样离开的。”乔芬兰边说，边执起苏芍的手，“外婆还要替你妈妈看着你长大结婚，嫁...嫁给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断了声，苏芍和宋晏两个人的手被乔芬兰紧紧扣在一起。
“药药，小宋就是那个可以托付终身人。”
苏芍抬头，下意识去看宋晏脸上的表情。
外婆的意思很明显，是认可了宋晏，想要以后她可以嫁给他！
那宋晏怎么想？
他会同意结婚？还是恐婚？
望过去，漆黑的眼眸同样也在看着她。
冷淡沉敛的目光下，深深藏着一抹心疼，只不过苏芍没看到...
苏芍盯了宋晏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想把手抽回来。
她以为，他可能短时间还不想结婚。
毕竟心里藏着一些没有跟她提起过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敞开心扉...
手指刚动了动，还没挪开一寸，就被大掌猛地攥住。
苏芍浑身一僵，紧接着她就听到男人清冷沉稳的声音落下。
“您放心，如果她愿意，我会照顾好她一辈子的。”
会比珍惜自己的生命，还要珍惜她。
...
宋晏熬了一夜，温海琳让苏芍陪着他先回来休息。
宋晏洗过澡刚躺在床上，房门从外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他声音有些懒倦，透着刚洗过澡的温热，听着很撩人。
门推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哥哥。”
宋晏撑着身子坐起来，懒懒靠在床头，“嗯？”
他尾音勾挑，似询问，也似邀请...
苏芍，“我给你温了牛奶，你要不要喝了再睡？”
牛奶？
宋晏视线一顿，他好像从上初中后，就再也没喝过那种东西了。
苏芍观察着宋晏的表情，“你要是不想喝的话，我就自己...”喝了。
宋晏，“拿来。”
苏芍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啊”了一声，问，“你确定要喝？”
宋晏轻点头，慢条斯理，“小女朋友第一次为我下厨房，面子还是要给的。”
听到他愿意喝，苏芍赶紧推门进来，把手里的温牛奶递给他。
“是第一次下厨，也是第一次为你下厨！”
“第一次”这三个字，苏芍咬得很重。
宋晏弯唇，很快接过那盛着热牛奶的玻璃杯。
手臂轻抬，薄唇贴着杯口，几乎是一饮而尽。
冷白色的指尖微曲，细长的脖颈上仰。
喉结和那颗米粒大小的黑痣起伏滚落，很醉人的一副画面。
就是这个男人，刚才在医院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
一辈子啊...
苏芍失神的时候，空荡荡的玻璃杯朝她递了过来。
宋晏瞧小丫头发呆，他把玻璃杯先放在了床头柜上，“想什么？”
苏芍下意识张口，“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想和你一房两人三餐四季。
想和你牵手去看日出，一起撑着一把伞漫步在雨里，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吹海风，听一场冬雪覆在树枝上的簌簌歌声。
想和你品尝油盐酱醋，欣赏春夏秋冬，体会喜怒哀乐，共度生老病死。
最后...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宋晏喉咙紧绷，他定定看着苏芍，眼风愈来愈沉。
察觉到宋晏的不对劲儿，苏芍忙回过神，轻舔唇珠，慢道，“我愿意的。”
宋晏放在被上的手指颤了下。
他佯装听不明白，又问，“愿意什么？”
苏芍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看着宋晏的神色异常认真，“愿意被你照顾一辈子，也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听听，小丫头说的话是真甜。
房间里，寂静了很久。
苏芍偷偷撩着眼皮儿看宋晏，似乎想要看破他刚才在医院说的话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清俊的眉骨间，染着似笑非笑，一时让她拿不定主意。
宋晏把小姑娘的动作尽收眼底。
行，还试探他！
“怎么照顾？”男人薄唇轻启，目光扫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给我热牛奶？”
他故意逗着她。
苏芍不傻，一眼捕捉到那黑眸中的打趣。
她很是无辜眨眨眼，视线也扫过被子下的某处，“吃牛奶也行...”
吃？
宋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倏然明白了什么，下腹一阵紧绷燥热。
小丫头是真的很会撒野！
宋晏有些头疼。
“哎呀哎呀，逗你玩嘛！”
宋晏两指捏了捏鼻梁骨，再抬起头，很是严肃认真，“丫头，我现在经不起你这样逗的。”
“那什么时候经得起？”苏芍问。
她问得很直接。
宋晏清咳一声，“等你长大...”
苏芍眯眼，“满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你还要我长多大？七老八十么？！”
宋晏，“...”
“行！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苏芍赌气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要走，“我去楼下。”
她刚转身，步子还没迈开，手腕就被半靠在床上的男人扣住，“可以打扰的。”
苏芍有点儿听不明白。
宋晏，“昨天我把床借给了你睡。”
苏芍想了想，又补充，“还有枕头。”
她昨天枕着他的枕头睡了一晚上，说不定现在他枕头上还有自己的口水...咦惹...
“嗯。”宋晏挑眉，“我现在要收利息。”
收利息？
这床和枕头都是她家的，就连他的房间也是她的，他还想收...
唉？
苏芍一瞬反应过来，抿了下唇问，“你...你想怎么收？”
娇媚的小脸红扑扑，俯下头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期待碎光。
不难看出，她很馋他。
宋晏懒懒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被子上，仿佛在认真考虑。
片刻，精致的下颌抬起，“困么？愿不愿意把你借给我？”
把你借给我！
借给他干嘛？睡呗！
苏芍没说话，但是用行动告诉了宋晏自己的答案。
她仅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把手里的玻璃杯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利落翻身，上床，掀开被子躺好！
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迅雷不及。
宋晏轻声笑了下，慢慢也躺下身子，把那份娇软美好拽进自己怀里。
他抱着她，似拥抱了全世界。
苏芍缩在冷香满溢的怀里，“睡素的？”
不等宋晏出声问，她又很快解释，“就是那种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睡各自的睡法！”
宋晏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瓜，低声，“嗯，睡素的。”
“丫头，哥哥是真的困了。”
苏芍不在说话，在他的胸口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房间里静悄悄的。
很快，就能听到男人平稳轻浅的呼吸声。
看样子是真累了，这么快就能睡着。
不过也是，昨天做了那么久的手术，晚上还守在医院照顾了她外婆一整夜，是个人都会困。
苏芍感受着头顶温热的气息喷洒，她小心翼翼把脑袋从宋晏怀里抬起来。
入眼，先看到的是那喉结旁的黑痣，往上是削冷的下颚线，和深邃冷俊的面庞。
他呼吸很轻，透着一丝牛奶的清甜。
薄唇刚被牛奶浸润过，看着很有光泽，想让人情不自禁的吻上去。
苏芍舔了下唇，慢慢把身子往上蹭，脑袋缓缓凑近那红润的唇边。
她小心谨慎，偷偷覆上去，怕把宋晏吵醒...
唇分，被亲吻的人一动没动，像睡得很熟。
苏芍盯着那张俊面，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她又回想到，昨天晚上宋晏在自己耳畔轻声呢喃的那句话。
“丫头，你会不会也离开我...”
还有谁离开过他么？
从他的生命中用一种残忍的方式退场，然后在他心里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疤？
事情到底是什么？那个在宋晏心里留下伤疤的人又是谁？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云雾般困扰着苏芍。
她太想知道答案，不是为了满足心里的好奇心，而是想要帮宋晏早些解开心结，不再看他深陷折磨和挣扎。
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她都已经决定好了，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宋晏。”苏芍低声。
“谢谢你惊艳了我，也惊艳了我的青春岁月。”
...
苏芍本来是不困的，但是被宋晏搂在怀里，她莫名其妙就有些犯困了。
盯着那张俊脸看了许久许久...慢慢眼皮打架，到后来缩在那坚实的怀里一动不动，安稳极了。
就在苏芍呼吸变得沉稳时，抱着她的宋晏缓缓睁开眼。
他跟她一样，睡觉浅眠，很容易就被打扰醒。
他轻抚上自己湿漉漉的唇瓣，那里全是她的气息...
眼风炙热温柔，像藏着日光春波，看向怀里彻底熟睡的少女时，满是宠溺。
小丫头说自己惊艳了她，惊艳了她的青春岁月。
那她又何尝不是惊艳了自己，惊艳了那原本了无生机，荒芜一边的“心。”
她像是荆棘玫瑰，骄阳万里，带着生生不息的光和热，肆无忌惮闯入他的生活，盛开烂漫。
“也谢谢你，我的小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