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夫人的外孙女？
乔家的表小姐？
乔苑是她的家？
许民卿心里憋着的一腔气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灌而下。
透心凉啊！
程家园的那个小丫头，竟然是乔苑的表小姐？
这算是什么，踢到铁板了呗。
原本瞅着苏芍那一道道可怜惋惜的眼神，倏然调转方向，直勾勾瞅着那站在人群中，已然懵掉了的许民卿。
这位许班主真是人间倒血霉系列了，当着人家乔老太太的面上，指着人外孙女狠声厉色，还张口闭口骂着野丫头...
难怪戏台上扮演“许仙”的姑娘敢这么横冲直撞，原来是乔家的表小姐。
估计是想在自家地盘上，给乔老太太准备个惊喜呢。
看看刚才乔老太太瞅见那“许仙”的眼神，分明笑意都快溢出眼底，带着骄傲和高兴。
只不过他许民卿全把心思用在了算计程家园上，根本没看到乔家老太太的表情。
“许班主！”乔芬兰性子和善，平日里待人也亲近，可现在这三个字叫出声，别提有多冷硬气恼了。
“老太太...这...”许民卿抽搐着唇角讪讪笑了笑，想解释，可一旁的乔歌根本不给他机会。
“这什么这？明明是你狗眼看人低！”
许民卿挂在脸上的笑意僵住。
平日他仗着许家班这几年越来越在陵城吃得开，有生意做，不仅借势打压其他戏班，更是一手垄断了陵城所有曲艺表演，让不少戏班不是吃不上饭，就是散伙了。
恼他怒他的人不少，可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现在看着许民卿吃瘪，落井下石倒也没有，可总归心里按捺不住的爽！
“是是是，确实是我小看了这位姑娘。”许民卿还是很圆滑的，知道自己碰了壁，连忙把语气放软，姿态也摆的很低。
乔家他现在可还得罪不起，但是这账他是肯定会记住的！
许民卿连忙朝着戏台上的苏芍微微鞠躬赔礼，脸上带着笑，可笑意不及眼底，“是许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小姑娘莫怪。”
苏芍看着那假惺惺的作态，没说话。
许民卿慢慢直起腰，抖了下袖子，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姑娘可是程家园的徒弟？”
苏芍眯眼，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是！”
她丝毫不怯。
“程家园可是京剧的老宗派，对规矩什么的，一定比我等这些野鸡戏班清楚的多！”
“许班主谦虚了。不过自小学京剧起，师父确实第一件事先讲了唱戏的规矩。”
“是么？”许民卿好像很诧异的模样，可眉眼之中还掺杂了隐隐算计。
他扭头，看向了身旁不远处的程如海，“我是真没想到，师兄就是这样教徒弟规矩的。竟然会让徒弟串戏，还敢擅自篡改京剧的台词。许仙穿越配上程雪娥，这种奇奇怪怪的京剧，实数有些让人欣赏不了。”
程如海不怒反讥，“欣赏不了是你眼皮子浅。”
“我是不如师哥见多识广，深得师傅亲传。可我守规矩，懂戏台上的道理，不会让徒弟串戏改词。”许民卿声音刚落下，戏台上的苏芍笑盈盈看着他道。
“师叔，既然您那么守规矩，懂道理。为什么还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京剧就是火不起来，反而有不少演员纷纷挤进娱乐圈混饭吃。”
“那...那是因为他们心里对京剧不负责，根本就不爱这东西。”
“那您爱么？有想过未来京剧的发展么？还是说您埋头在屋子里，潜心研究新形式的京剧作品了？”
许民卿语塞，一连几个问题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穿着青袍的小生往前迈了一大步，站在戏台上正中央的位置。
玉面清隽，身姿挺拔。
娇瘦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无惧无畏看向台下的所有人。
最终，目光定在一处隐晦的角落。
她看着那埋藏在阴影下的男人，似乎也能感觉到男人注视着自己。
他的眼神带着笑，是那种带着鼓励和无条件相信的笑...
苏芍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
很认真的在想尽一切办法，去让京剧这项传统曲艺文化好起来。
...
认真的？
这位乔家学过京剧的表小姐，竟然说刚才扮相成许仙上台，是认真的，故意为之！
所有人都傻了，就连乔芬兰脸上也有些惊诧。
他们都以为，这是故意准备的一份生辰贺礼。
“诸位，今日到场了除了有乔家的亲朋好友，更是有许多陵城曲艺圈子的前辈。”苏芍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个礼，“晚辈先向台上的器乐师傅们道个歉，刚才跑出来，不是为了搅局，而是故意设定的，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
“乔家是文学名流，自乔家祖上，就对传统文化的保护相当重视。”苏芍慢条斯理地说，“从古至今，乔家一直肩负传承和宣扬传统文化。我想，这也是今天为什么能有这么多文流雅士到场的原因。”
“我母亲，四岁拜入程家园，勤学苦练京剧，不敢有一日荒废。哪怕她生下了我，为人妻，为人母，可也每天坚持天没亮就起来吊嗓子。她会闲下来坐在我身旁唱几段戏词，会带着我去欣赏那刺绣精致到像是工艺品的戏蟒，她会坐在书房两三夜不睡，就为了写几段新戏唱词。”
说起已经过世的至亲，站在戏台上的苏芍两眼闪烁着晶莹。
乔芬兰听外孙女念叨着离世已久的女儿，心头也涌荡着悲伤怀念。
“我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京剧，但说句掏心窝的话，确实觉得挺无趣。”
声音落下，坐在席位间的传统曲艺人都是眉头紧锁，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诸位前辈别生气。”苏芍弯唇，神色坦然，“我没有贬低京剧的意思，毕竟这是传统文化，是国粹精华，要是不好，不可能传承了近八百年！”
“戏曲放在早几十年的时候，也许对人很有吸引力。毕竟那时候也没什么能娱乐放松的东西。可今时不同往日，社会发展的速度不断加快，游戏、手机、小说、短视频，越来越多新式的消遣文化不断冲击着传统文化的发展。”
“有个词儿叫‘新鲜感’，所有人不会每天都喜欢吃一种菜，山珍海味是稀罕，可清粥小菜也爽口。”
程如海那一桌曲艺老传承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紧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
这位乔家表小姐，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我改了戏是不假，可观众也看的新奇，专注。”
许民卿不以为然，“可这东西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
苏芍定定看向许民卿，唇梢嗪着讥讽，“许班主，如果祖宗知道京剧都要‘死’了，他还会在意那么多的规矩么？”
这话不仅怼的许民卿哑口无言，也是让那些曲艺老前辈陷入沉思。
传统的东西，是要遵循旧规矩，要是不遵守了规矩，那就不能叫传统艺术了。
可规矩就不能改么？
好像并不是！
他们以前都觉得，传统曲艺就该是一板一眼的唱，可唱了几十年，自己也都觉得无趣，更别说观众了。
几十年过去，观众只剩下了那一批真正懂行的，愿意听的。
可他们也老了...
当京剧，或者说传统曲艺不再发展了的时候，没有年轻的观众来欣赏，久而久之，这东西走向消亡是必然的。
“那...那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传统曲艺重新活过来？不说出名吃饭，可起码吾辈要传承啊！”有位陵城着名的京韵大鼓艺术家站起来问。
“对对对！白老先生问得好，如今传统曲艺被雪葬冰封，有什么办法能起死回生？”
一道道期待的目光落在那戏台“许仙”身上，好像真把她当成了神仙，有什么法力一样。
苏芍，“起死回生的办法没有...”
众人泄气，提起来的精气神又颓了下去。
“但是...可以挣扎一下！说不定短时间内，可以让京剧重新出现在观众视线当中，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京剧，了解传统的曲艺文化。”
挣扎？
怎么挣扎？
“想要活着，首先就要有改变。今天串戏登台，晚辈是莽撞了，但也确实想让前辈们看到，一直不变的戏本子，老人听了也会腻，新人听不懂，就干脆不听。”
苏芍的话虽然直接了些，可态度摆的很好，坦诚真挚，“既然要观众了解，戏本可以是观众熟知的，唱词可以加些流行的元素，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程如海听到这儿，也是着急了，一脸的好奇宝宝样，眼巴巴瞅着苏芍。
不仅是他，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等苏芍一个答案。
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芍，“是包装和宣传！”
这个词儿对老一辈的人来说，很是新颖。
苏芍慢慢解释，“就像以前的角儿的一样，唱功好，模样好，就会有一群观众追捧。追捧的人越来越多，就能起到文化影响的作用。”
“长得好，唱功也好的演员，咱们各个戏班里都有啊。可人是有了，缺的是机会...”
好像如今也没什么机会，能让那些学传统曲艺的孩子们出现在观众的视线里。
“前辈们，我大学专业是新闻专业。”苏芍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刚不是还在提传统曲艺的传承和发展，怎么又猛地转到了新闻上？
“学以致用，这是我两个月前才明白到的道理。”苏芍偏了一下头，软媚的视线若有若无缠在那站在角落阴暗处的男人身上。
宋晏莫名被戳了一下，微挑眉梢，唇角也带着让人心动的弧度。
两个月前，他和她相遇。
那个时候，她真的很像一条与世无争的咸鱼。只管好自己的事情，根本不会为他人考虑，去想那么多东西，更别说今天会站在台上，跟传统老曲艺人谈起传统曲艺的生与死。
小丫头变了啊，好像没那么不近人情。
她像是初春的笋芽，从最开始深埋在土壤里，到慢慢挣扎着破土，最后生长在明媚骄阳下，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光和热。
空气中，两道温澈缱绻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两个人不约而同唇角带笑。
“两个月前，我从来不觉得新闻对自己有什么帮助。或者说，从来没想过，学了新闻能对身边的人有什么帮助。”
苏芍收回看向宋晏的目光，她转过头，把视线停留在两鬓斑白的程如海身上。
“小姑娘，这年头，你不会还指望让京剧上个新闻联播吧？”许民卿听到苏芍说的话，有些嗤之以鼻。
“许班主，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看来是我错了，您的眼光都放到了生意上，满心满眼都是硬币在晃荡的人，能指望他想出什么对传统文化有帮助的东西？”苏芍淡淡看着许民卿，眼中的神色是丝毫不掺杂掩饰的讽刺。
“你...”许民卿忍不住绷了脸。
“许班主，这是我乔苑。”乔芬兰拄着拐杖，扭头瞥了眼压着怒气的许民卿。
言外之意，也是让许民卿分清楚场合在讲话。
许民卿死死咬着口腔两边的后牙槽。
倏然，他似乎觉得暗中有一道冷冽如刀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
很轻，但是带着沉沉的威胁...
“新闻，就是实时热点，也是群众们关注的事情。”苏芍懒得搭理许民卿，她看着戏台下的众人，继续认认真真的说道，“拿娱乐圈来说，这几年观众更关注的是一些选秀节目。什么男团、女团，都能在互联网上进行包装，收获一批粉丝。”
“娱乐圈可以选秀出道，我们传统曲艺，当然也可以组团出道！”
组团？
出道？
这...能行得通？
老一辈人的脸上出现了迷茫，可席位间，还有不少是学习传统曲艺的年轻人，听到这个想法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那些唱歌跳舞的都能出道，为什么他们唱京剧，唱评弹，唱京韵大鼓、西河大鼓的为什么不能出道？
尤其是京剧里的选角，对五官极为挑剔看重，卸了妆，真不比那些小鲜肉们差一丝半点儿，甚至还出众很多，营业能力更强！
“诸位前辈，新时代更多是属于年轻人的，只有让年轻人先接受了传统曲艺，才能更好的传承发扬这项艺术。用年轻的方式，让年轻人来接受传统曲艺，让他们看到传统曲艺的魅力，看到曲艺人的艰辛和付出。”
“汉服、相声、评书，这些东西近几年都流行起来了，我相信京剧和所有的传统曲艺，也能熬过寒冬，迎来破晓。”
苏芍给乔歌做了个手势。
乔歌会意，立马让管家端着一沓子厚厚的文件走了出来。
“这是和选秀节目相关的策划书，由A市着名的经纪公司亲手来打造。”
“这是一档和传统曲艺有关的选秀节目，我们暂且定名——吹拉弹唱的曲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