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晟从寿康宫出门，脸色很臭。迎面而来一身浅绣莲花的粉裳女子，正是皇后所出的十公主司徒莲。
“皇兄，这又是谁惹得您不愉快了？”司徒莲方才在钟粹宫的时候见过司徒晟了，司徒晟请了安之后，是很高兴地走的，这会儿又不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只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又惹了自家皇兄了，而且还是惹得很严重的那种。
毕竟，皇兄和她一样，都是当今皇后所出，在众多皇子公主之中是尊贵的嫡出。虽然这么多年父皇未曾当真立皇兄为太子，但是当今朝中呼声最高的，其中之一便是皇兄了。
至于另外一个，就是她的九皇兄司徒易峥，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尽管他的母妃贤妃得宠，九皇兄却是个需要依靠轮椅才能活动的人。加上贤妃的娘家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支持，所以在她看来，并不足以为惧。
所以皇兄和她在宫中的生活，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给她和皇兄罪受呢？
所以司徒莲当即便晓得，司徒晟是受了很大的气了。
司徒晟冷哼一声：“还不是皇祖母偏心，为何他司徒易峥见得，本王却见不得？”
“我还道是什么事儿，却原来是因为皇祖母呀，”司徒莲浑身的书卷气息这会儿荡然无存了，她冷哼一声，“皇祖母自小就偏心延禧宫的那两位，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犯得着冷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吗？”
司徒莲身为皇后所出，其实在天盛风评还算不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确继承了皇后的美貌，还因为她的才气。天盛第一才女非她莫属。这也不单单是外界传的好名声，而是她自己倒的确是在诗书方面略有研究，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连皇帝都赞叹她几分。
而且，她的聪明，的确是天生的。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司徒莲的一双美眸到了眼尾略略有些微挑，显得有些过分精明，又有些刻薄。
司徒莲那双微挑的眼眸又瞧了司徒晟两眼，随即便敏感地察觉到司徒晟的反常：“不对。皇兄，这么多年来，你也不是个会常往寿康宫跑的人，怎么今日这么兴冲冲地往那儿凑呢？”
谁人不知崔太后是崔太傅的亲妹妹？而崔太傅的嫡长女崔如冰正是当今征西大将军殷梓凯的夫人，两家形成了天然的势力链条，也让皇帝虽然这么多年有意打压殷家，也因为太后的关系，始终对殷家下不去狠手——自然，这是司徒莲的看法。
“没什么……”司徒晟有些讪讪。自己的这个妹妹，有时候的确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感知力，常常把他这个皇兄都看得是明明白白，让他半点儿秘密都没有。
“让我猜猜……”司徒莲一手摸了摸下巴，“皇祖母那儿除了八皇兄总垂涎的好吃好喝的以外，也就是那一屋子模样精致手脚麻利的丫头了。只是那些人我都瞧过了，没有皇兄你中意的。莫不是……来了新人？”
司徒晟被司徒莲大概说对了方向，忽而有些小恼，遂瞅了司徒莲一眼：“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日家编排皇兄做什么？本王瞧着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早让母后把你给嫁出去！”
说着，司徒晟拔腿往御书房而去——昨日押解苏辞的事情还需要向父皇禀报。只要把这最后一道工序做完，这件事情，往后可跟他半点儿关系没有了。
只是司徒晟浓浓的眉头轻轻一拧，这个苏辞，到底是什么人呢？紫月神教的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去把苏辞救出去？！
司徒莲看着司徒晟不太高兴地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了浓厚的好奇，对着身边的丫头道：“你且去打听打听，寿康宫里今日来了谁？”
*
司徒晟来到御书房外，御书房的门紧闭着，不多时下人们出来让司徒晟稍等片刻，里头有人。
御书房御案前的空地上跪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身长八尺生得是矫健挺拔。虽然是跪着，但他的背却挺得笔直，背影这一看去就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正是大理寺少卿董少卿。
董少卿微微低头，直视前方光洁的地面：“皇上，户部尚书第三子高子全被杀一案，真凶寒夜仍然在逃，行至昭恩寺后山忽然失去踪影，臣恳请皇帝，着臣搜查昭恩寺，并围下昭恩寺后山，捉拿凶犯。”
“哦？”司徒焱端坐御案之后，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搭在面前的御案之上，双眸囧囧地盯着董少卿，只一个字，便仿若带着无尽的压力，让人只想臣服于他。他并未多言，仿若在等董少卿接下来的话。
“皇上，”董少卿道，“臣发现，紫月神教这么多年在天盛周边活动，皆以京城为中心往外散射。而京城处的活动，便是以昭恩寺为中心展开的。臣的手下屡次追查紫月神教的人，跟踪到昭恩寺后山，便失踪了。近日，如歌……”
说到殷如歌，董少卿本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闪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若是从前，当他提到殷如歌的时候，他木讷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就好像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可是如今，再提到殷如歌，他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另一个身影——一身雪衣，一方轮椅，但那人浑身的高贵气质，还有那人血液里流动着的尊贵的血统，都是他董少卿再努力多少年都无法企及的。
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殷如歌和那四个字便紧紧地连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董少卿的心狠狠地颤了颤，微微缩了缩拳。
“嗯？”司徒焱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自然察觉到董少卿的异样。其实多少次，从董少卿的行为表现中，他便已经察觉了，面前的这个天盛天才少年之一，年纪轻轻就位列大理寺少卿的董家小侯爷，对殷家的嫡长女殷如歌，也存了别样的心思。
若说这整个天盛还有谁对殷如歌和司徒易峥的婚事不满意，董少卿便算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同意的。若是现在殷如歌和司徒易峥的婚约取消，那只怕是正中了董少卿的下怀。说不定，他还会趁此机会，把当初他未曾讨赏的功劳统统换成一个恩赐——殷如歌。
简简单单一个字，从司徒焱的喉咙里发出来，便带着淡淡的冷意和压迫感，将董少卿的思绪拉回。
“殷大小姐前几日发现昭恩寺的后山极有问题，说不定，正是紫月神教的窝点。”董少卿很想继续称呼殷如歌为“如歌”，但毕竟如今殷如歌与易王殿下已经有了婚约，皇帝还是默许的，他若再那样称呼，只怕便坏了规矩。
嫁给了易王，殷如歌从此便是易王妃了。
易王妃……一想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董少卿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真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三月初三，一晃眼，便到了……董少卿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是吗？”司徒焱的神情看起来却并没有所谓的惊喜，就好像董少卿所说的这个消息，不过是像窗口的那盆丁香花儿开了一样稀松平常。
董少卿的心里升起了一丝疑惑。该说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透心思呢，还是其实皇帝也早知道了这个消息？
董少卿拿不定主意了，便等在原地，等皇帝的命令。
司徒焱看了董少卿半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看向边上的李德盛，道：“去，把晟儿叫进来，正好这事儿也同他有关。”
晟王殿下？董少卿的英眉皱起。
*
“公主，寿康宫里今日来了殷家大小姐。”司徒莲身边的大丫头丁香不多时回来同司徒莲报告。
“殷如歌？”司徒莲彼时正在自己屋中练字，听到这个名字，平日里温柔的声音这会儿都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眼神里闪过一丝恼火——当日在一品布庄，殷如歌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朝她的大丫头丁香递了足足七千三百六十一两，还说什么抹去零头，最后竟然留下个七千三百六十两，简直就是打她十公主的脸！
“这个小贱种，就知道巴结皇祖母！”司徒莲虽然也不怎么爱和崔太后套近乎，但算起来那毕竟是亲的皇祖母，殷如歌还隔着一层肚皮呢！殷如歌算什么东西！皇祖母竟然那么喜欢殷如歌！
司徒莲猛地将手中的笔往案上狠狠一搁，原本一笔一划写好的一幅好好的字便瞬间毁了。司徒莲烦躁地瞅了眼面前被毁了的字，索性抬手将那纸狠狠地揉成了一团，想象成了殷如歌那可恶的样子，狠狠地丢在地上！
“可打听清楚为什么了没有？”司徒莲看向丁香。近日殷家的事可够忙乱的，她就不信，殷如歌无事能登三宝殿！
“打听清楚了，”丁香心里和恨着殷如歌给她递账单这事，自然打听殷如歌这事儿十分卖力，就盼着自家公主能为自己出出气，“近日不是她一个人来的，还带了殷家的三小姐殷如懿……”
“殷如懿……”司徒莲眨了眨眼角微挑的的眼，兀自思忖道，“殷如懿不就是皇兄用苏辞去换回来的人吗？这才没几日，她不好好地在殷家待着，进宫做什么？难道殷家是想着两个嫡女都要巴结皇祖母？”
“不对……”司徒莲兀自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殷如懿既然落入紫月神教的人手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莲正想着，外头宫女进来通报：“公主，高家五小姐来了。”
“高淑媛？”司徒莲却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所谓的表妹——上回用浮光锦算计殷如歌的点子，就是高淑媛出的，结果不仅没教训了殷如歌，还落下了七千两的债务。而且，罗家的小姐罗钰儿，从那以后再也同她们来往了，也是拜高淑媛所赐。
“她来做什么？”司徒莲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于这个女人，身为天盛第一才女的司徒莲是越发看不起。要脑子没脑子，要才华没才华，却同她那个死去的哥哥一样好色——她哥哥好女色，她好男色。
想到这儿，司徒莲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你告诉她，本公主困了，歇下了。”
“公主，高家五小姐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同公主商量。”通报的宫女回道。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司徒莲仍旧懒懒的，“别给本公主添乱就行了。”
“高家五小姐说了，是有关殷家的，”宫女道，“说是机会难得，若是把握住，便能搅黄了殷大小姐和九王爷的婚事……”
司徒莲抬起眼来，什么殷家，什么机会难得，别又是什么馊主意吧？不过，能搅黄殷如歌和司徒易峥的婚事，这事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让她进来吧。”司徒莲这才松了口。
不多时，一名十五六岁穿得一身花花绿绿的少女便进了来，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但是因为她擦了浓厚的脂粉而显得有些庸俗。连司徒莲看了两眼都忍不住眼底划过嫌弃——高家，到底养了些什么货色？若不是高家是母后的娘家，她真的不愿意和这些人来往。
再看高淑媛的面色，兴冲冲地，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几天前刚死了亲哥哥的模样。
对于司徒莲的态度，高淑媛自然是全然不知的。她上前瞧了瞧，十分亲热地道：“表姐又练字呢？”
不过她看一眼地上散落的一些碎纸，便晓得司徒莲大概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其实她对自己的这个妆模作样矫揉造作的公主表姐，心里也不是那么喜欢的——仗着自己是皇后所出，又的确有那么几分才气，司徒莲总是和她那个皇后姑姑一样，人前故意做出一副端庄温文尔雅的模样，人后便是各种暴躁腌臜心思，以为她不知道吗？
“别同我寒暄了，”司徒莲懒得应承高淑媛，索性打断高淑媛的话，“你前儿个给我出的馊主意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可别今日又来害我。”表姐？也是你叫的？司徒莲瞥了高淑媛一眼，很巧妙地将眼中的不屑掩盖，看起来就像只是不悦当日一品布庄的事似的。
“这回保准是个好计策！”高淑媛神秘一笑，附在司徒莲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司徒莲立刻眼前一亮，嘴角一勾，便是个狠辣的弧度，当真是个温婉的天盛第一才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