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望泞在房间内弹了一会琴，有些无聊，便想去明义殿找林宛筠，不料刚踏出破晓阁便看见一袭苍玄府的白底银莲纹长袍的沈慕阮站在门口，端详着那面新挂上去的匾额，若有所思。沈慕阮穿着白衣，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莲花簪绾起，侧脸线条流畅，五官精致小巧，鼻头微翘，显出几分带着锋芒的娇俏，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此时看到她，眸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刚显得与众不同。
“沈少主？”洛望泞脱口而出。在她的记忆里，沈慕阮哪怕做顾墨汧的徒弟的时候，也不喜欢穿苍玄府的白色长袍，而喜欢穿逸剑阁的黑底银色蟠螭纹的剑袍，今日却穿上了苍玄府的白袍，是因为要成为泽明君的徒弟了吗？
沈慕阮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的洛望泞，眸中闪过一丝不解，这个时候云皎不应该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吗？她到苍玄府的第一时间就想来看洛望泞的情况，没想到洛望泞竟然这样淡然。难道她不在乎穆轻寒？沈慕阮皱眉，那她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不过，沈慕阮很快平静下来，现在洛望泞还不知道她自己就是那个月神云皎，也不知道她的师父，不，沈慕阮勾唇，是她从前的师父，就是龙珏。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一切，会怎么做？看龙珏那惧怕的神色，沈慕阮勾唇，她倒是很好奇到时候会怎么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先放她一马。她还有时间，让她慢慢尝尝心痛的滋味。
“沈少主……”洛望泞刚想问沈慕阮来这里做什么，又觉得突兀，想到沈慕阮刚才盯着破晓阁的牌匾发呆，便开口说道，“沈少主刚才在看这牌匾吗？我看这院子没有牌匾，像个没人居住的地方，就和师父取了名字，写了牌匾挂上。”洛望泞报复一般加重了师父两个字的发音。
“师父？”沈慕阮没有反应过来，“泽明君吗？”
“是我。”顾墨汧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洛望泞回头，便看见逆光之下，顾墨汧修长的身形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站在两人面前。
“沈少主，”顾墨汧的语气疏离而冷漠，“不知沈少主来寒舍有何贵干？”
沈慕阮看着面色冷峻的顾墨汧，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顾墨汧也会有冷脸的时候，沈慕阮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看洛望泞惨状的，心头一动，将一枚玉佩从乾坤袋中取出来，扬了扬下巴，高傲地看着顾墨汧，“我是来归还信物的。”
洛望泞定睛一看，果然是当年拜师仪式上，顾墨汧拿出来的，号称用九九八十一种灵草泡过，可以解百毒的玉佩。
沈慕阮将玉佩抛向顾墨汧，顾墨汧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冷着脸将玉佩上夹带着的一丝剑气化解，让本来飞快飞向他的玉佩缓缓落入他的掌心，顾墨汧接住玉佩，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你的师父是顾墨汧？”沈慕阮看着顾墨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看向洛望泞，轻声问。
“嗯。”洛望泞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拜你所赐。”
“什么？”沈慕阮没有反应过来，云皎，那个懦弱的云皎竟然也会反击？拜她所赐，呵，的确是拜她所赐这倒没错。
“沈少主若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洛望泞转身，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当初泽明君给我的墨玉已经被捏碎了，不能归还了，还请沈少主告知一声。”说完，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破晓阁。
“捏碎了？”沈慕阮闻言调眉，她从前在苍玄府听学的时候听说过，那块墨玉乃是穆轻寒的母亲留给他的，穆轻寒可以感知到那块墨玉，难道，龙珏记忆恢复，和那块墨玉有关？倒也不是不可能，一起出生的墨玉，说不定是龙珏当年的执念所化，墨玉破碎，记忆也就开始慢慢恢复，再加上他飞升上仙的天雷劫，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环。把所有事情捋清楚，沈慕阮看了看寂静无人的四周，转身御剑离开。
洛望泞走进屋子，便看见顾墨汧正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的玉佩，洛望泞随意地坐在顾墨汧对面，熟练地翻开两个茶杯，给自己和顾墨汧分别倒了一杯茶，“你还在想沈少主的事？”她还以为顾墨汧不在意呢，但是现在看他的表情，当时那些不在意地样子，应该都是装出来的吧。
“嗯。”顾墨汧闷闷地应了一声，“毕竟师徒一场，沈慕阮，也算是个听话懂事的徒弟，虽然在炼丹上没有什么天赋，可是联系阵法剑术，都非常刻苦，她对自己的要求，比我这个师父还要严苛百倍。”顾墨汧想了想，说道。
“沈少主本来就背负家族命运，这样也无可厚非。”洛望泞安慰道，她是指沈慕阮和他解除师徒关系，转头去拜穆轻寒为师的事情。
“我知道。”顾墨汧苦笑，“我们两个，一个是没人要的师父，一个是被丢下的徒弟……”顾墨汧顿了顿，自知失言，正要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却被洛望泞抢过话头。
“是啊，我们两个倒是难兄难弟，匹配得很。”洛望泞笑着自嘲，似乎没有一丝难过的样子。
“对了，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徒弟了，那这个信物，我就交给你了。”顾墨汧将手里的玉佩递给洛望泞，“只希望你不要嫌弃它是被人退回来的就好。”这玉佩本就是给洛望泞准备的，被她拒绝之后，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师父的信物，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呢，谁会嫌弃？”洛望泞笑着打趣，将玉佩挂在了腰间原本挂着墨玉的地方，在归还墨玉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挂过别配饰，后来虽然她和穆轻寒和好，可墨玉碎了，她也就没有再另找配饰。
两人安静下来，各有心事地发呆。
顾墨汧想的是刚才去找师兄的时候，师兄说的话。
“伏羲琴的拥有者，就是云中城城主。”师兄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在他找到他的时候，直接说道。
“云中城主？难怪当时那个云中城城主明明没有修为，却能和师兄打得不分上下，可是……”仅仅凭一个伏羲琴，就能和当时虽然还不是上仙，但修为已经可以和上仙匹敌的师兄打得不分上下了吗？
“那个云中城城主并不简单，他身上，应该还另有玄机。”穆轻寒似乎看出了顾墨汧的疑惑，淡淡的解释。
“可是伏羲琴和云中城城主又有什么关系呢？伏羲琴不应是在沙华手里吗？”顾墨汧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传闻医鬼云萝璇手里的伏羲琴留给了一个小孩子，按照望泞的说法，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沙华的传人。
似乎是看出来顾墨汧的疑惑，穆轻寒翻开一个茶杯，在顾墨汧无可奈何地注视下，用清水咒凝出一杯水，递给顾墨汧，开口解释道，“那个云中城城主，就是沙华。”
“噗——”顾墨汧刚刚勉为其难喝下的水一口气吐了出来，顾墨汧被水呛得连续咳了几声，才勉强抬头看向穆轻寒，“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喝水的时候突然说话。”
穆轻寒挑眉，在顾墨汧的注视下，默默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师父说，那个沙华，是岐黄上神在人界血脉的传承，他的体内，还有神族太子太一的灵魂。”说道这里，穆轻寒的神色有些古怪，他已经恢复了龙珏的记忆，当年太一和云皎的事情，虽然他了解得也并不是很多，但是终究是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在轮回池旁的阴阳镜中看到云皎诅咒太一并拉着他跳下轮回池的一幕历历在目，自从他恢复记忆后就每夜出现在他的梦中，直到他一身冷汗地惊醒。
“神族太子的灵魂？！”顾墨汧睁大了眼睛，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还有什么劲爆的消息，不妨一起说出来。”
“你要知道这一代的曼珠和沙华，是双生胎。”穆轻寒说道。
“这个我知道，当年曼珠宁诗桐和沙华的事情，也算人尽皆知。”顾墨汧点头，“那一代的沙华，好像是叫程墨。听说后来程墨投靠了南宣皇室。”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穆轻寒顿了顿，“师父说，太一的灵魂出了岔子，一分为二，如今分别在曼珠和沙华的身体里。”
“什么？”顾墨汧猛地站起来，“不可能，灵魂不完整的人不可能活着的，他们有没有玄镇尺封锁灵魂，刚出生就会魂飞魄散的，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你要知道，远古的神，哪怕只留下一脉魂魄，也可以保留意识，”穆轻寒解释，“苏家是岐黄上神的后代，体内流淌着上古神族的血脉，你应该知道沙华给望泞换血的事情吧，你不好奇吗？为什么她要和沙华换血。”
“为了用上神血脉锁住灵魂？”顾墨汧睁大了眼睛，如此说来，一切就说得通了，“那那个云中城城主，沙华，是怎么在换血之后活下来的？”
“所以这就是怪异的地方，换血之后，他应该活不长久才对。”穆轻寒点了点头，“可他现在还好好的，应该是有些什么机缘吧。”或者说，天道轮回，上天还是垂怜神族一脉。
顾墨汧回神，发现对面的洛望泞也在发呆，忍不住出声叫了叫洛望泞，“望泞？”
“嗯？”洛望泞闻声抬头，想到自己还在顾墨汧的房内，朝他点了点头，“师父我先回去了。”
“嗯。”顾墨汧点头，目送她离开。
洛望泞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今天沈慕阮看她的时候，露出的那个惊讶的表情，仿佛沈慕阮记忆里的她，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那她记忆里的洛望泞，或者她记忆里那个和她很像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敏感如洛望泞，已经猜到沈慕阮是把她当做了另一个人，甚至把对那个人的怨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洛望泞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又是熟悉的红白交织的景象，仿佛大片的红色泼墨般倾泻在云端，血液和火光几乎充斥了整个视线，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回响，“爹爹……”
身穿红衣的男子向她看来，墨色的长发随意的垂在身后，面若冠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狭长的凤眸带着几分空洞。一瞬间，她突然分辨不出那火焰般的红色是衣服的红，还是血的红。男子看似随意的手紧紧地扣着战神月白的脖颈，月白手中的剑则深深没入男子的小腹，月白艰难地看向她，眸突然多了几分神采，“皎儿……”男子的手突然紧缩，月白眸中的光彩渐渐消逝。将月白的尸身随手丢下，红衣男子平淡地望向她，那狭长的凤眸瞳孔漆黑如墨，深邃得如一潭深水，平淡得不带一丝情感，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小腹还在不断流血的剑伤。
“爹爹！”泪水突然充斥眼眶，朦胧了整个视线，她无畏地看着一身血衣，身负重伤的妖华，手中结出一个复杂的印，“妖神妖华，邪秽所化，降世之时，天灾不止，苍生涂炭。我，月神云皎，愿以一身神骨为笼，封印你生生世世。”爹爹拼死与他战得两败俱伤，她自然不能再放任他为害四方。男子不带任何感情的眸突然闪过一丝诧异，最终被白色的光包裹，化作十道流光射向远方。三军暴骨，片甲无存，雨零星乱，星落云散。然后就是彻骨的疼痛。
洛望泞满脸是泪地挣扎着醒过来，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着，缓缓地看向窗外的满月，又是十五，又是那个梦……那个红衣男子是谁，那个白色衣服被杀了的人又是谁？那个看不清面容，朝她伸出手的那个身影是谁？那个面容精致挑衅地看着她的人是谁？那个拉着她不让她说话的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