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报恩也要有资本（下）
杨连初扭头看去，看到了孙向东。
第一眼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敢认。
孙向东比着在公司里的时候，变化很大。
孙向东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也是不太修边幅的，但是，还算是一个正常人，他会穿着还算得体的衣服，不是西装革履，但是也是看着舒心的衣服，也会把头发梳一下，不会光得能让蚂蚁拄拐滑下来，但是也不会是油腻得让人大老远都能感觉到那四溢的味道。
可是现在。
孙向东的衣服……
一件浅灰格子的衬衣，扣子倒没有扣错，只是中间扣子处，明显的有一块饭污印记，头发……感觉至少五天没有洗了，他站在五步之远都能看到他头上的白色雪花，还有脸……
孙向东以前也熬夜，熬完全皮肤看上去是不太好，但是，也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像是，被脱水了一样。
“有事吗？”
杨边连站在五步开外问道。
“杨哥。”
孙向东看到杨连初站住，眼睛倏然一亮，忙快步走了过来。
他不是没有看到杨连初拒绝的目光，也不是没有看到杨连初疏远的态度，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了。
以前。
孙向东从来没有想过，工作是如此的重要。
孙向东以前都是在底层混，他做过很多工作，超市，市场，保安，还有，编辑，等都做过，他做的这些，都是最底层的，各种剥削，钱还不多，还受气，他并没有觉得工作有多么需要留恋的。
这个不行，再找呗。
这就是孙向东一贯的想法。
但是这一次。
孙向东离开后感觉到了不同。
他离开这里后，找工作并不顺，同类的相样的公司，都不收他，就是收他，也是各种八卦，让他说林幼柔这里工作的时候是怎么工作的，是做了什么计划。
这些，他能说吗？
孙向东自认不聪明，若是聪明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是。
再不聪明，他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若是今天他把林幼柔这里的说了，那么，等他说出来的那一刻，也是他在行业混不下去的一刻。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
他的苦日子来了。
那些人各种找事，各种扣钱，他算了一下，他上班的时候，不但如畜生一样的累，还要倒找钱？
幸亏了，时间短，他也没有签合同，否则的话还真不好说。
孙向东麻利的溜走了。
同类的小公司，各种不正规，也是从他嘴里套话，套不出来后，好的就直接撵人走了，不好的，呵，往死了用你，最后还不给钱。
几经波折，孙向东算是看明白了，资本之所以为资本，是因为他们吃人的本质没有变。
于是，他又回过头来找杨连初了。
当初，在公司的时候，他与林幼柔接触不多，与杨连初接触的还不错。
杨连初这个人也不错，他和善，他平易近人，他很好说话……
杨连初的各种，让孙向东感觉到，杨连初是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在对话，所以，他……
其实，到现在，孙向东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多么的错。
他喜欢蓝兰，蓝兰找过来，他帮蓝兰行个方便怎么了？
他又没有损害公司的利益！
可是没有办法。
孙向东觉得，相对于其他那些吃人的公司来说，林幼柔的这个，就是开除了他，还把工资给他结清了，也没有扣钱什么的，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杨连初看到孙向东扑过来，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什么事！”
这一次，这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杨连初已经决定，若是孙向东再不说，他就直接让保安把人叉出去。
给他脸了不是。
杨连初现在看明白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林幼柔今天下午的话让他明白了一件道理。
人在什么位置，就要有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这个社会决定的。
他杨连初是一个俗人，他不能免俗，所以，他会同流合污，兼济天下，呵呵，等他到一定的份上，若真是还有这个心再说吧。
现在。
他只要好好的做自己，他要有一番成就，然后才能光明正大的在面对媒体，或者面对任何人时说，当初都是林幼柔给他伸了一把手，所以他才有今天。
这种感情，他会记心里一辈子。
杨连初今天是彻底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在落魄的时候，是没有资格说报恩，也没有资格说，感情的。
你的一切，都会让人看着廉价。
林幼柔不这样想，但是，杨连初不愿意让人非议林幼柔。
在这个大环境中，他没有改变别人的能力，就只能让自己变强。
“杨哥！”
孙向东看到杨连初往后退，他又往前跑，又喊了一声。
他觉得这是礼貌，当然，更多的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羞耻，他想要让杨连初给他一份工作。
他这段时间看明白了，他工作最舒心的时候，就是在林幼柔的公司，管制少，工资也不错，还是真的做的本职工作，也没有各种压榨。
而且。
他在这里也有动力。
杨连初看到孙向东一直往他身边靠，很不耐地抬腿走人。
谁有工夫在这里陪着他玩你进我退的游戏。
他已经给过他机会，也已经足够的仁慈了，孙向东一直不说，那就不怪他了。
孙向东看杨连初要走，愣了一秒忙伸手去抓。
杨连初像是背后有眼睛一样，一闪，躲开了：“保安，以后再有人来，前台登记。”
本来这一片就被注意着，杨连初一喊，保安立马过来拦住了孙向东。
孙向东先是惊讶，然后满脸不相信地看着杨连初喊道：“杨哥，是我啊，我是孙向东，我之前给你写过本子的……”
保安也认识孙向东，毕竟，是公司的人。
公司，也就那么几个人。
孙向东以前是跟着杨连初的，也是林幼柔亲招进来的，所以他们都知道。
保安看向杨连初。
杨连初本来不准备理会的，可是看着这里人越集越多，而孙向东也越喊越大声，再喊下去，也不是事儿。
杨连初倒不是怕孙向东喊，只是，他不喜欢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再这样的遇到孙向东，所以，有些话，他打算一次性的和孙向东说清楚。
“让他过来。”
杨连初示意了一下，往外走。
保安得到杨连初的示意，立马放开了手。
孙向东突然之间失力，一个趔趄，往前急走了几步才站稳，站稳后，杨连初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大门，他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杨连初走得并不远，他转了几下，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停了下来，他坐在一边的石阶上，回过头来看向孙向东，示意道：“坐下吧。”
孙向东突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杨连初给他的印象都是随和的，也是和善的舒心的，孙向东站在杨连初面前，能感觉到，杨连初与他是一样的，平等的，没有任何的阶层的差别的人。
但是，这一次。
杨连初就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孙向东却感觉到了两个人，是不同的两个阶层。
孙向东的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就散了。
现在的他，没有工作，快要交不起房租，根本不可能再有心情去想什么事情，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抓住眼前的杨连初，抓住他重新入林幼柔公司的机会。
孙向东拘谨地坐在了离杨连初一人半之距的地方。
杨连初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孙向东的紧张，他转过头看向远方，说道：“有什么事情，说吧。”
这是他给孙向东最大的慈悲了。
杨连初决定改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他将要一心的往高处攀登，那些同情怜悯等，或者什么道德，都要放低一点。
人要自私。
这是他这一两年来最深的体会。
不成功的人，是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谈论慈悲的，也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孙向东手在裤腿上搓了一下，又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杨哥，我想要再回咱们公司。”
公司缺人，孙向东是知道的。
应该说，任何一个公司都缺人，只看他们愿意不愿意用你。
林幼柔的公司，刚刚成立，林幼柔也没有大肆的招人，肯定是缺人的，孙向东在其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很多人都恨不得再招几个人进来。
所以，孙向东来找杨连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可是这一句话说出口后，孙向东的脑袋却不自觉地空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听到了杨连初的声音：
“公司现在没有招人的打算。”
公司没有招人的打算。
公司没有招人的打算……
这句话在孙向东的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孙向东才反应过来，杨连初说了什么，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杨连初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孙向东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孙向东，只看到了孙向东脸上茫然的神情，杨连初准备站起来的，却突然莫名的心软了下，他没有站起来，他坐着又等了一会儿。
等到孙向东反应过来。
杨连初看着孙向东的脸上重新的起了紧张，他说道：“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孙向东看向杨连初，正对上杨连初的眼睛，孙向东下意识的就要躲，躲了一半，他又反应过来，他又转回来，看着杨连初道：
“杨哥，我知道之前是我做的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钱不好挣，特别是在这个行业内。
孙向东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后，更是对这份工作特别的渴望。
他要得到这个工作。
孙向东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向杨连初诉求，认错，一遍又一遍。
杨连初听着心里从最初的触动，到后来的麻木。
杨连初想到了之前学的一篇文章，祥林嫂。
他现在的心情，就如同那些听到祥林嫂故事的人一样，不但麻木，连最基本的同情也没有了。
而且。
他现在，哪里有同情别人的能力？
杨连初想到林幼柔。
想，她是怎么在圈内这样的环境中，既保持本心，又能把握住尺度的。
“孙向东。”
杨连初不知道的，就出声打断了孙向东。
孙向东猛地一停，看向杨连初。
杨连初直视着他，缓慢而慎重地说道：“你刚刚说，你就犯了那一次错误，你也认清了自己的错误，希望我能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
孙向东茫然地点头。
他确实就犯了那一次错误，而且，那一次也不算是什么吧，他也没有为公司带来任何的损失。
杨连初看到了孙向东的眼底：
“你利用职务，不顾公司的规定，在公司对你一再警告的情况下，你依然我行我素……你不要说，没有给公司带来任何的损失，我们不能因为没有损失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是真的有损失的话，你能担得起吗？你担不起的！你等于在拿别人的东西，去讨好另外的人……我今天也不说你这些行为有什么问题，只给你说一个事实：穷人，或者说，处于底层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谈感情爱好及道德等等，一切高尚的品质的。”
杨连初说完后，也不再看孙向东，更不再理会孙向东，他起身离开了。
他看明白这个事实，花了一两年，受了无数的苦，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背叛，他愿意把这个真理与孙向东分享，若是对方能理解，那么，他会务实的走下去，将来，可能会走出一番成就。
若是不能。
那就只能看他自己有什么幸运值了。
杨连初感觉心里有些悲哀。
他蹲在影视城墙角下一二十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悲哀。
以前，他读书的时候，看到新闻上，动不动就有人因为一件小事，崩溃的大哭，他当时看着只觉得心酸，会流泪，但是却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
他感同身受了。
成年人的世界，是从对这个世界清醒的认识开始。
在这个世界中，或者有真善美，但是，这一切，都与他们这些处在底层的人无关。
他一天没有世人眼中的成功，一天就连报恩同情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