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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失其所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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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好好地做一个人。我非常努力的……做人。”

东华阁里,年轻的朔方伯碎冠披发,从中投射出来的眼神,像是月光穿过了树隙:“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给我机会呢?”

姜述朱笔一点,抹去了鲍玄镜人身二十二年的奋斗——在他已经彻底的变成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押注人族之后。

他站在东华阁中,酷似年轻时期的鲍易、但比那位“鲍剽姚”柔和许多的脸,冷落在陛前,眉心一点殷红。

血裂便由此蔓延开去,使得他像一枚被摔裂的美玉。凄惨破碎,见之可怜。

召天而显的神像已经破灭,本质的神躯仍然在圣意之下,接受大齐国法的惩治。

他战胜了诸天万界最恐怖的世界意志,降生现世为人;他逃脱了【执地藏】天意如刀的吞咽;他解决了天意对纯人的针对;他在观河台上成为胜于燕春回的隐匿者……他一路消灾化劫走到今天,本已无缺无漏,大道坦途。

却还要在此刻感受,何为“圣心即天心”。

好像兜兜转转这一路,从来没有逃出悬颈的天锋!

这种处境让人绝望。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也能真正咀嚼人的感受。

他正在剥离人的感受,所以他也淡化了痛苦。

“正因为你想好好地做一个人,朕才没有直接杀你,而是给你时间。”

齐天子的声音亦是淡然的,但不是神只不意人间的淡漠,而是皇者至高无上的审视:“时间就是朕给你的最大的机会。”

“时间是朕对于你这神霄的酬功。”

“你过去的二十二年,赢得了这些。朕的剽姚将军,为你赢得了这些!”

“朕给你这些时间,不是让你用来怨天尤人,用来仇恨。朕在等你作为一个人、作为真正的大齐朔方伯的努力。”

他悬提朱笔,如同抓握着鲍玄镜未决的命运:“你真的可以继承鲍易的名爵,延续朔方的意志吗?”

“你的答案很潦草。你把朕赐予你的这些时间,用在了谋反上,你单枪匹马地走到这里,错误地选择了对手,想要血溅东华阁。”

御案之后,一声轻呵!

“朕乃马上天子!昔为太子,即为齐使,刺敌君于殿上,只身降国——这些都是朕玩腻的花样,你竟丢人现眼到朕前!”

“朕不得不亲提刑刀,回应你这鲁莽的行刺。也不禁要问一声——竟是谁人给你这样的勇气,又是这么的作践你,把你当一条破抹布来用?”

斩势还要害意,杀人还要诛心。

鲍玄镜咬牙而错!却见那支天子御笔,在奏章上轻轻一圈,圈出了一个“废”字。

顷有洪钟,摇荡于天地间。

雷霆行旨,烝民奉命,有敕声曰——

“朕以赏罚二柄,不可废也,恩顺诛逆,自古行之。”

“鲍玄镜骤蒙恩荫,年少袭爵,贵以方伯,重以锐卒,列名兵事,养望临淄。而竟大逆不道,忍弃历代荣勋,数典忘祖,以臣刺君!

“东华之阁,敢言溅血。丹玉之璧,鉴照逆心。

“罪既滔天,君父恨弃。

“其鲍玄镜在身官爵,名实之属,一体削夺。累世荣勋,一革永革。

“天下之人,杀之无罪,辱之无咎。

“非为伯子,非为庶民,是东国一罪人矣!”

鲍玄镜身上的爵服,一瞬间失去了光色。那贵不可言的华绸,便如草枯花凋,质感比麻布都不如。

他苦修多年的道躯,血色褪尽。肉眼可见的精气神三花齐谢。

鲍氏累代奋斗的荣华长披,于他身后散为薄烟。

这些年滋养他的国势,这一刻如万蛇噬心,将他敲骨吸髓。这些年庇护他的国运,这一刻成了他脖颈上的绞索,一道道地绞紧。

在国家体制之中,君权至高无上,帝命高于天命。

这一刻鲍玄镜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天行其常,帝行其纲。上有命,风雨雷霆俱从之。”

只是朱笔勾出的一个“废”字,已经做好决战准备的他,就被压得生生低头!

说到底,在国家体制里修行,想要问鼎超脱,要么君臣一体,文如晏平,武如姜梦熊。要么效金鲤蛟龙之变,臣进为君,一俟大权在握,化东国为白骨神国。

换言之,他如果不表现出晏平、姜梦熊一类的特质,而又远眺超脱,到最后就必然会走向篡逆——

或许这才是大齐天子绝不可能选择他的根本原因。

“你说我逼不得已的选择,是滔天之罪,那便以此滔天吧!”

鲍玄镜被压低了头,但往前走。

他七窍之中的鲜血,顺着逐渐深凹的面纹流下,不停滴落地面,在东华阁的地砖上,沿成一条血线……但往前走。

“超脱路窄,大道孤行!”

他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也呲开带血的牙:“此姜武安之所以去国,鲍朔方之所以弑君也!”

国家剥离了他的名位,动摇他的精神。国家给予他的烙印,也被一点一点抹去了。

他愈是凄惨,愈是能够摆脱皇权的压制。

此刻他不失孤勇冲锋的姿态。

但长案之后,皇帝只垂落高上的声音:“青羊去国,确为求道。玄镜刺君,狗急跳墙——自抬其名,哂耳。”

这是东国君权所给予的历史性的定性!

对鲍玄镜的这一次行动,做了最后的总结。

他的视线亦往下垂。

那一个“废”字轰然更下,将鲍玄镜直接压趴在地砖上。

他的面门与地砖对撞,竟然像个烂西瓜般炸开了。

年轻英俊的五官,已经血肉模糊。

一身丰沛气血,如开水煮沸,壶中白气逃散。

只是眨眼工夫,趴在地上的朔方伯,便干瘪得只剩一副白骨架子,麻衣之下,挂着一层过分宽裕的皱皮。

随着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响。

看起来他在东华阁里毫无反抗之力,召天而来的白骨神像,理当有绝巅姿态,却也在临淄上空,被轻易点碎。

但从那牙都掉光了的白骨口器里,仍然发出骨头擦着骨头的声音,尖锐刺耳:“国家体制四千年,在历史长河里不过是一个小小浪花。而你们奉之为圭臬,说这就是时代。”

“权力……

“我生活在权力中。

“我继承权力,拥有权力,也被权力制约。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逃不脱权力的囚笼。你也不例外。

“就像你要杀我,竟然要等到我先动手。你要杀田安平,先把他丢到牢中……事事要名正言顺。

“但是皇帝——你知道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吗?”

鲍玄镜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愤恨的眼睛,变成两团幽幽的白火。

接着便从这白骨之上,重新生出神性的血肉,纤毫具体,一寸寸造就他现世阳神的神躯。

他早已决定放弃过往,拥抱修行世界无限的可能。

将与生俱来的神道手段都封存,将胎身之时就开始掌控的那些神仆,也都慢慢放开,转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操纵人心……人的方式。

今夜不得不取回。

曾经身为幽冥世界的神道超脱,灵视诸天万界,俯瞰古今神灵,神道对他来说,并没有秘密。

此路于他唯一的关隘,也就是从现世阳神迈向现世神只的那一步。

他的神道手段,远超一般修行者的想象。

像那尊召天而至的白骨神像,过一段时间他还能重新捏造。白骨的神道就在那里,在没有神只高坐之前,任他肆意索取。

他的神柄一直在等他,一旦重执,也绝不肯再离去。

回不去了,从此以后他只能作为神只前行。

前有原天神、苍图神,后有青穹神尊,即便是在神道不昌的时代,这条路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望。

只是他既没有永恒天国的遗产,也没有现世霸国的托举,现世神只的门户,并没有为他敞开。

就算有一天他决定重归旧途,也该是他在齐国一言九鼎,在整个现世都举足轻重的时候——于众生高处瞰人生,让众生托举他登神!

而不是今夜这般,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剩这最后一条路。

那两朵幽幽的白火,在新生的神眸里跳跃,鲍玄镜抬起来,再次直视君容:“你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君心胜于天心,一言乾坤改,一念风云变。”

“你可以审判我,把冷落都当成机会,雷霆也称作君恩。”

“但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权力是自下而上。”

“我赋予了你统治我的权力,你才可以在这里倨傲自赏,高高在上。玩什么生杀予夺的小把戏。”

“姜述,跟开天辟地就有的神道比起来,四千年的国家体制算什么?”

“我不打算陪你玩了!你又算什么?”

“你会发现——”

“所谓的‘最高权力’,这种需要整个权力体系的支撑和承认,才能实现的力量……不过是一种集体的幻觉!”

他伸手一抓,将那个朱笔圈出的‘废’字,竟然抓到了手中,握住那具体的铁画银钩,真实的帝王权柄,持之如持一杆短钺!然后在殿中真正地站定了,气势高拔。

他亦俯视天子!

“一旦宫门深锁,虽喧声不能过红墙。”

“所以隔绝内外,是天子亦如更夫。”

“故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霁,与蚯蚓同——失其所乘也!”

轰隆隆!

殿中珠光碎如雨,明黄幔帐竟飘摇。

帝权仿佛瓦解,殿外隐有雷声。

姜述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这样直接地冒犯过。

但他并没有龙颜大怒,只是在奏章堆里捡回视线,认真地看了鲍玄镜一眼。似乎从这时起,才真正把他看在眼中。

皇帝想起这些年来在朝堂里列班的臣子,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些,他甚至是无法忘却。

年轻的鲍易是那么的强悍坚硬,重玄明图从小就器量高宏,有大将之风。

晏平用策如春风化雨,江汝默有一颗坚忍的心……

“鲍易把你教得很好。”

皇帝平静地说道:“你也的确有对得起幽冥超脱的视野,这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确然在某种程度上窥见了国家体制的根本,触摸了权力的本质。你对这个世界有认知,这很好,但你的眼睛里,少了一点模糊的东西。”

“大丈夫驾势而起,而后风云九天。你亦知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但你不知云雾何来,你也不在乎。”

“你不敬畏权力。”

“有人天生斩妄,勇冠三军,却也潜伏爪牙,君前不曾散漫;有人以武安邦,时代问魁,却也循规蹈矩,得鹿宫前示生死。”

“国家体制四千年,是时代走到这里的新篇。你身在其中,自以为看到本质,从来都不在乎——你不敬畏这个世界。”

“这从来都没有的敬畏之心,是你走到穷途的根本原因。”

他说着,朱笔一勾,这一次,勾出了一个“诛”字。

皇帝的权力,不是你鲍玄镜不认可,它就不存在。

须知此地是齐国!

天子以八柄驭群臣,第八曰“诛”,以驭其过。

但闻雷霆炸响,又见紫气东来。

至高权力具现为清晰的齐国文字,削瘦而“诛”。

此字从天而降,化作一柄绛紫色的天剑,势横中宫,锋开天灵。

鲍玄镜踏地而拔起,以废字钺格之,迎出铿锵声响:“不过如此!”

两道字符在空中交撞,光芒并不外泄,而是向内纠缠,竟然混成一颗颗混沌的星子。

这些悬飞不止、拥有恐怖破坏力的混沌星子,绕着鲍玄镜的神躯而环转。使得他在神辉的苍白中,亦有混沌的晦影。

他之所以能夺下这个“废”字,自是因为青石宫让渡了国家的权柄——亦不仅仅是青石宫,整个齐国从上到下,支持青石宫的人不在少数。

在这场集体的权力幻觉里,青石宫在很多年前就占据塔尖。

他当然也明白,这朱笔圈出的两个字,就是齐天子对于这个夜晚的回应。

先“废”而后“诛”。

不止是对他。

往前有“废”而未“诛”者,今天姜述要以他鲍玄镜为前例。

他死,青石宫亦死!

东国的皇帝实在是傲慢,自视太高,把曾经企及超脱的存在,也拿作掌中任凭揉捏的棋子。

但那绛紫色的天剑,铺开的正是《至尊紫微中天典》里的帝王剑典,横竖为经纬,飞格切日月。

此剑有瓦解异质力量的能力,就连他至真至纯的白骨神力,也频频在剑光下动摇。

所幸他还有废字钺为倚仗,同样源出国柄的力量,消解了至高无上的帝权。

青石宫和得鹿宫的斗争早就开始,在他鲍玄镜这里,不过是最直接的一次碰撞。

“废”字钺未落下风!

至于剑术本身,双方都臻“世极”,一时难有高低。

“看来你已知道这一局的对手是谁——”

鲍玄镜幽幽地问:“你也等了他很久吧?”

他持废字钺与诛字剑交战,在东华殿堂厮杀如虚室白电,倏而折转,但永远都在四道庭柱中间,如在囚笼,难脱亦难进。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灿光如镜,而后一片白茫茫——【神明镜】开,所视即神国,所照尽神土!

他不断地取回白骨权柄,亦不断地拔升力量,忽而回身一格,错住了剑锋!白骨神力所晕染的苍白雪质,顺着紫色的剑锋攀沿。

“真是期待啊!”

“我期待一个挑战者杀掉皇帝,也期待一个父亲杀掉儿子。”

“无论哪种结果,都可以让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也审视一次自己的人生。”

在诛字剑的挣扎中,鲍玄镜提钺推着剑锋走,向皇帝的方向压迫:“姜述!暴君!你永远是对的吗?!”

齐天子面无表情,提笔又是一横。

噼啪!

一道绛紫色的雷霆,毫无征兆地劈到了鲍玄镜身上。

满殿的混沌星子都抽散。

无论他怎么遁逃,躲避,格挡,雷霆成鞭,像是命中注定,击破时空的阻隔,一下将他抽翻在大殿!

货真价实的现世阳神尊躯,在地砖上徒劳地抽搐。紫色的电芒如小蛇,窜游在他的七窍。

鲍玄镜翻身欲起。

噼啪!

又是一记雷鞭,将他抽回地面。

抽得他皮开肉绽,神力溃散。

他以神明之镜,察照人间,遍无所漏,却根本找不到脱身的那一线机会……普天之下,无路可走。

“你逼死了重玄浮图,逼死了姜无弃,逼走了姜望,逼退了李正书,今天还要逼迫我!”

他不断地嘶声。

也只能在一次次徒劳的挣扎中,眼睁睁看着这具神躯走向崩溃——

苍白的神力如月霜泻地,齐天子不仅削夺他的官职、爵位、权柄,还要削夺他的力量!

这才叫“名实之属,一体削夺”,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种对于力量的瓦解和剥夺,所造成的痛苦,更胜于凌迟。

鲍玄镜却一次次挣扎着跃起,不断地变幻方向,想要以此牵引出本不存在的漏洞来。

“戳到你的痛处了吗,姜述?”

“你这种独夫,永远给自己选择,却不给别人机会。永远要别人证明自己,却不知臣心也有一杆秤!”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你,你从来没有想过。”

“住在深宫里,你从来不觉得冷吗?这暖阁地龙,就能把你焐热吗?”

“口口声声君恩,一句句对错——那你告诉我,设若你是我,如今还能怎么做?!”

“姜望永远不会原谅我,你终究还是会在这间东华阁里做选择。”

他艰难地扑灭身上紫电,止住神躯的抽搐,握紧废字钺而高高跃起:“我不做今夜的刀,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而你只会说一句叛逆!”

“我做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噼啪!

又一记雷鞭将他抽回地面,也第一次抽出了骨裂的响。

咔咔咔咔——

其声冗长,如同万古冰川开裂。

皇帝的声音也随着这紫微诛雷的暴耀,而愈发威严高远:“朕给你的体面,就是时间。至于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鲍玄镜披头散发:“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选择齐国,选了你这么个昏聩暴君!我生而为人的功业,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任何一个贤明天子,都会选择保护我!”

啪!

他的神躯被彻底抽碎了,碎成了一道光。

苍白的霜光之中,洇出一缕血色。

就在那御案之前,不到两步的距离,有一滩血泊。

朔方伯的确血溅五步了,但没有一滴是天子的。

就在此时有潮声响。

哗啦啦是海浪的声音。

悠长,寂寞,仿佛会永远持续——前浪已经消逝,后浪永追永不及,来不及叹息,也作为前浪逝去。

长案后的大齐天子,一时悬笔,看向镇海台的方向。

哗哗哗!

再看御案之前,哪里是血泊?

分明一片血海!

浩荡的血色的奔流,像一支肆意涂抹的朱笔,把写满了黑字的奏章涂得一团乱糟……只剩触目惊心的红!

血腥的气味是如此粘稠,像是鲜血直接灌进了鼻孔。

眼睛丝丝麻麻,有针扎一样的痛。

空间在这时候是矛盾的——

东华阁不算广阔,摆了太多的书,反倒是有些局促的。可御案前的那一片血海,分明广袤无边!

当皇帝的视线投注于此,粘稠的血海也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像是人身不断泛起的鸡皮疙瘩。

这是霸国天子的威迫。

人观血海,如视缸中水景。

这片血海好像也因为他的注视而诞生,因为他的注视而存在。

血海呼啸未止,随着视线的推移,在无边血色正中央,有一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高大的山——

尸体堆成的山。

千奇百怪的死状,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样子的尸体,就那么一层层的堆叠着,垒成了如此雄壮的山峦。

下可连海,上已接天。

视线往上,山也高拔。

猎猎天风,穿行尸山之隙,发出尖锐爆鸣。在那仿佛直抵苍穹尽头的尸山绝巅,赫然屹立着一张白骨神座!

一副小小的纤细的骨架,就在白骨神座上堆叠着,不知在此风化了多少年。

然后咔咔,咔咔,骨架动了起来,最后摆成一个端坐的姿势,定在了那里。

“忘川之底,黄泉之渊!”

垒成尸山的尸体尽数开口,无边血海之中,也冒起一个个血泡,装载着幽魂高声。

“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在幽冥世界,一具具骨头架子爬了起来,对天而拜。在鲍氏族地,在朔方伯府,在临淄许多的地方……一个个平时举止正常的人,忽然虔诚颂神。

密密麻麻的颂声,似窸窸窣窣的虫鸣。

那神座之上的骷髅,一点一点,回复了鲍玄镜的面容。

游历于人间的鲍玄镜,这一刻真正回归了他的白骨神座。

若不是身在东华阁,若不是有姜述面对面的压制,在他回归神座的一瞬间,整个三百里临淄城,都会沦为他的神域,城里的所有百姓,都会变成他的白骨信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有限的联系,接引有限的信徒,还没来得及对临淄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这一张白骨神座,就是鲍玄镜关于白骨神道的全部理解——从凡夫血气可破的毛神,直通幽冥世界无所不能的幽冥神只。

亦是他降生现世之前,为自己将来所准备的、登顶现世神只的最核心资粮。真正的白骨神权!

他一度搁置,放弃,想要走更强的路,追寻更多的可能。

如今再回首,由神至人再至神,感受大不同。

“悯众生而见五恶,转千劫而历浊世,我已知天地,天地知生死。”

在白骨神座之上,响起登圣者的宏声:“死生,白骨之道也!”

此刻他为现世阳神,更为神圣者。

他想他对前路有更深的认知,未尝不能走出一条,有别青穹神尊的路,真正开创神道全新的可能。

永恒天宫,未必不能再现。

可是他也听到潮声。

不是血海的粘稠海浪,而是更广阔、更悠远、更包容的海潮声……东海的声音!

茫茫东海,碧波之上。

大齐近海总督叶恨水,官服着身,引着近海总督府一众文臣,在近海军督祁问的护卫下,驾船行波。

其于海浪咆哮之地,风云汇聚之眼,展出青词一封,以焰焚之,耀燃于高空。

“维大齐元凤七十九年,仲夏之朔,近海总督臣叶恨水,谨率总督府文武、近海军民,以明烛醴酒,玄玉文帛,昭告于浩渺沧溟之主,高阳上圣海神娘娘座前——

伏以:

乾元资始,坤德承载。混茫既判,水府攸司。

臣等仰观天象,俯察海波,知娘娘慈光普照,神威静镇。

千里帆樯,赖神辉而静渡;万顷碧涛,沐圣泽以咸宁。

今臣等奉天子明命,守此海疆。

常怀履薄之心,夙夜匪懈;敢忘临深之戒,寝馈难安。

幸赖神恩浩荡,使鲸波暂偃,蜃气潜消。

商舶渔舟,得通八方之利;煮海熬波,能充诸府之藏。

谨以丹诚,上达天听。

伏愿:

慈航永驻,慧光长明。

布甘霖以润八荒,敕风伯而绥四境。驱恶鳞于渊底,抚灵魄于人间。

皇图与碧水同在,圣德共潮声并远。

臣等不胜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词。”

——

一阙青词焚尽,余烬如蝶,旋舞入海。

虽是深夜,悬明灯仍照得波光粼粼,天海一境。

叶恨水与祁问并肩立于船首,看那烟霞与海天混色,恍闻钧天乐起,似有神恩垂顾,默佑此方海域。

天妃本身就神威盖世,即便半路转修神道,也在诸天万界都排得上号。

在国家的支持下,这些年来海神信仰发展极快。

整个东海群岛,已经立起足足一千二百九十六座海神娘娘庙,每一座都香火鼎盛——此一时神辉尽放!

从高空俯瞰,茫茫群岛,是夜放千灯。

“海神娘娘圣寿无疆!”在诸庙庙祝的带领下,即便是深夜,也有不少信徒拜倒颂神。

这些庙祝都是国书所聘,享受国家俸禄的,对于神事的经营,都经受了专门的培养,俨然都是虔信者。

澎湃的信仰之力,蒸腾在东海上空,也如海浪一般呼啸。

灵视于此,祁问肃容。

出海祈福,当然不可能乘坐他的祸殃坐舰。

今日决明岛驶出来的,是重建的福泽战船。

他与姐姐祁笑有着同样的神通【福祸之门】,往日总是避免做相同的选择。如今年岁愈长,掌军也有一些年头,心境却也发生了变化。

他终于不在意,有谁说他是“借了姐姐的光”。

姐姐是东莱祁家独一份的优秀,他勉力从之。

他也去过姐姐府上拜访,当然总是吃闭门羹。

往事或许并不能随波而去,但眺远的人,总归能在海上,吹到不同旧日的海风。

其实他并不知晓,近海总督为什么突然要大张旗鼓的祭祀,还选在深夜时分,还要求他以大军护送——像是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

只在海浪推舟的此刻,措手未及的他,隐隐感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变化要发生。

可身为兵事堂成员的他,竟然并未前知!

他又想到,前几日飞往临淄的那些奏章。

难道那是某种政治站队?

必须要在姜望和鲍玄镜之间做出选择?

叶恨水却在此时,取出一卷黄轴来,高举于空——

“上谕!”

甲板上齐刷刷地跪倒一群甲士。

就连全甲披身,戒备四方的祁问,也低头礼敬。

叶恨水神情愈发肃穆,将这卷圣旨展开,宏声而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驭天命,乃括海疆。睠此波涛,灵祗攸主。

“名山大川,国之秩祀。

“高阳上圣,海神娘娘。庙宇林岛,灵应昭然。

“今遣使奉锦幡、银盒、楮币,诣祠致祭。

“其德其圣,天昭地宰。特加封【至德高阳上圣海神尊】!

“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主者施行。

“元凤七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

这封敕神诏书念到一半,祁问就已难掩惊色,及至听明白那新加的尊号,当即悚然!

青词乃下奉上。

敕神圣旨是上敕下。

当然具体在当今齐天子和海神娘娘之间,则是相辅相成,平等互敬的关系。天子敬海神娘娘,是君敬神,子孙敬祖宗。海神娘娘敬天子,是神敬君,臣敬君。

但这“至德”之称,“神尊”之号,简直僭越!

非超脱何能称此号?

自己关起门来喊喊也就罢了,所谓“君无戏言”,皇帝怎会在圣旨随口宣称?

祁问掌中按刀,却按不住如鼓的心跳。

这可是当今时代唯一一个亲手建立霸业的皇帝,哪怕是天方夜谭,只要出自君口,他就相信是真的。

所以齐国今夜竟然要出一尊超脱吗?

他还警戒远眺,没有动弹,心中却已澎湃,为国而庆!

……

就在叶恨水东海宣旨的时候,东华阁里,御案后的皇帝,正俯视着地上的血泊。

天子之视,在尸山血海白骨神座巡游。

然后手中朱笔一搁,另取御笔一支,点了浓墨,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准”字。

哗哗哗!

东海之上,真有紫微龙吟,碧波一霎平如镜。

无垠海镜照夜天。

这一刻所有远眺东海的人,都能够看到,有一尊无穷高大的神像,轰隆而起,煊赫海疆!

那尊神明看不清面目,依稀是位慈悲女神,抚慰信徒的心灵,摆渡众生出苦海。浩荡夜天,是祂披风。茫茫碧波,是祂衣带。

白骨神座上的鲍玄镜,就是听到这样的潮声。

于尸山绝巅听潮来!

骤觉大限至矣!

他在茫茫血海的正中心,抬望东海,却看到御笔横来,在“鲍玄镜”这三个字上,画了个叉。

他感到这个叉,印在了自己的命运上。

啪嗒。

他坐在了尸山上。

身下的白骨神座,竟然被剥夺了!

其体无限缩小,竟如玉饰一件,而后越飞越高,离尸山,脱血海,如离弦之箭,射破时空,径投东海而去。

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徒然的天风!

“姜述啊姜述。”

鲍玄镜声冷意沉:“就为了这口超脱资粮,你一步步把我逼到今天,此是人君之德吗?”

“你对得起我鲍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我为齐国、为人族所做的一切吗?”

他在尸山绝巅孤独地仰首,做出神只的判言:“君失德望,殆尽民心,人神共愤,自此肇始!”

悬于尸山的恢弘御笔,只是又画了一道延展东海的“横”——

“那就有始有终,请入东海之瓮,暂成超脱之薪。如此计功万载,仍不失身后之名。”

皇帝的意志过分冷酷。

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推、拉、吸、拽,以无处不在的种种方式,牵引着鲍玄镜往东海去。

跌坐尸山的鲍玄镜,双手死死抓住地面,十指嵌进死肉里,而后大团大团的尸体都消失,血肉如百川赴海,奔流不息,全都融进他的神躯。

眸中白焰顷成血色,一霎尸山竟清空。

他一拳轰断了那一横,而后以呼啸血海送自身,把血海也咽下。就此飞回东华阁,气势再次暴涨,他毕竟曾经企及过超脱,毕竟有无数年月的积累。

这殊死一搏,让他冲出了东海的吞咽,杀回了皇帝身前。

时空不可阻,天权如飞尘。他直扑御案之上,五指洞开,森森裂世,抓向天子面门。

齐天子平静地看着他,却是提笔轻轻一点——

这简单的重复的动作,代表当前这个时代,最极致的力量。

他无须多做什么。

轰轰轰!

鲍玄镜又一次被按趴在殿上,又一次被剥尽血肉,满殿的血色残焰,骨头架子散了一地!

他趴在地上,魂火还在跳动,骨头架子还发出碰撞的响:“姜无量!!你还在等什么?!!”

终于知道,那高高摞起的奏章,果是坚不可摧的高墙。

从头到尾,他连那御案都未触及,遑论越案而刺君!

御案后的齐天子轻轻抬起头来:“姜无量么……”

时间走到今天,国势已至巅峰,制约东国最大的问题,是后无超脱倚仗。

虽然超脱不涉人间事,但公平总是相对而言。身后没有超脱支持,没资格上桌跟人家谈公平!

他这个皇帝就算再能打,也架不住人家隔三岔五地哭庙。

可是以齐国的底蕴,根本看不到成就超脱的机会。天海战争是行险一搏,虽然希望渺茫……武帝之外,更是连希望都没有。

最早从青穹神尊那里换来《物有天仪登神法》,帮助天妃转修神道,他是把这口登顶永恒的资粮,瞄准了幽冥。

说起来与灵咤缔约,创造灵咤圣府,他给了灵咤相当大的尊重和自由,其实居心并没有那么良善。

只是相较于直接把血雷公生吞活剥的季祚,齐国的进食要更斯文一些——当然灵咤若是能够成为那无上的存在,这也可以只是单纯的合作,坦诚的支持。

时至今日,杀死幽冥神只对齐国来说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可是要想把对方变成神道的资粮,做成香喷喷的特定美食一口吞咽,却没有那么简单。

单纯吃下灵咤,对天妃的帮助很有限。怎样完好无损拿到祂的神柄,并填于东海,是一件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也必然漫长。

这一步进展可能需要几百上千年,他的政数确实等不得。

好在白骨在齐国。

幽冥神只里最有野心,也最有希望的这一个,是危险,也是机会。

神霄战场魔族的掀牌,不啻于平地雷醒。

超脱难成,现世神只的道路,在当前的超凡环境下尤其艰难。

没有永恒天国的遗产,就把白骨的神道积累当做资粮,再以东国的国势来推举。

完全可以效仿青穹神尊,成就东国的神道超脱!

相较于齐武帝当初迫不得已的唯一解——“死在当时,寄望后世,超脱于过去”的艰难选择,天妃登神才是更可行的一条道路。

“是啊,无量。”御案之后,皇帝的眼神意义不明:“你还在等什么呢?”

蛛网悬蚊虫。

麻雀立飞檐。

冷落了四十四年的青石宫里,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阴森。

积年的尘埃,不过是晦掩了历史。曾经的故事,却还在故事里鲜活。

明亮整洁的静室里,有一张散发着干草清香的蒲团。

穿着一件干净青衫的男人,正坐在蒲团上。

虽然坐囚四十四年,他的鬓发仍然齐整,眼睛仍然清亮。青玉簪好好地挽着头发,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饰品。

他坐在那里,抬眼望着窗外——青石宫的所有窗子,其实都是用石头封死的。

但他什么都看到了。

人世风景如画,渐次推窗而来。

诸天万界一幕幕。

如朝,如拜。

明明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可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叫他的笑容如此干净明朗——

“是啊……我在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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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在10月6日下午三点直播抽奖,刚好当天更新结束,大家看完最新剧情,也可以跟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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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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