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顽劣，还请你莫要见笑！旁的也没有什么事了，就按照我的吩咐，下去置办吧，越快越好！”谙国夫人不动声色的在脸上露出笑颜，好像刚刚的阴云密布只是旁人一时的错觉，她说着就招呼身旁的洗碧，使了一个眼色出去：“送掌柜的出去。”
生意人最善于察言观色，刚刚的不对头早被他看在眼里，因此得这个令，慌不迭的就告退了。
洗碧一边前面带路，一边絮絮叨叨的和他说起了闲话：“我们家这个七小姐啊，真真是好命，夫人自从得了她，就把旁的小姐公子们一并抛却了，单单只疼她一个，谁晓得她自己是个顽劣的，不肯读书识字，也不肯跟着学些女红针黹，连世道上的规矩她都懒得学……不知请了多少个师傅，都不顶用，小姐总是捉弄他们，三下两下的就把人给气走了……我们夫人狠了心要教训她，谁晓得七小姐掉了两滴泪，夫人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只好作罢……”
掌柜的忙笑着奉承起来：“那是自然，慈母自然多宠幺儿……小姐聪明伶俐，娇憨可爱，夫人偏疼着些也是应当的。”
洗碧笑了起来：“您倒是个明白人！只是我们夫人心想，这样放任下去是不行的，千辛万苦去找来了这个季先生，这啊，才哄住了我们家小姐肯跟着学点东西，七小姐自小跟着这位先生长大，如兄入父一般侍奉着他……不承想，天恩浩荡，竟聘了我们家七小姐做陈王妃，可把我们夫人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您刚也瞧见了，七小姐这模样，哪里像是个陈王妃的模样！这将来嫁了人，还指不定怎么吃亏呢。”
“人情往来，世道规矩，她半点不懂……掌柜的该忘的还是忘了的好，”洗碧笑着，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竹雕翠绿叶牡丹琉璃碧霞盒递了过去：“听闻您家也有一个小姑娘，约摸和我们七小姐一般大小，这东西就托您带给她玩罢！也算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
入手就是沉甸甸的份量，不拘打开，单看这盒子，只怕就是价值连城，掌柜的只觉得脊背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洗碧则笑道：“这是我们夫人的恩典呢，我们这些当差的，瞧见了都眼红呢，即使给你家小女孩儿的，您可不能代她拿主意！您为我们府上裁了这么多的衣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这些小玩意儿，您是当得的，若是不肯拿，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夫人？还是嫌给的单薄了？”
掌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接就是不识好歹了，他只得纳入怀中，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雀安堂里，谙国夫人面露愁容，怜爱的抚摸着徐容的头发：“傻姑娘，你这样子冒冒失失的，可怎么行？我早就跟你爹说了，将来直把你嫁到寻常百姓家去，谁也不敢给你气受，或者干脆招个赘婿上门，这样一来，我也能天天瞧着你，我们家本来就姐儿们多，一个个嫁出去，屋里就冷清下来，有你陪着我好歹有个安慰，少份儿牵挂，谁知……来了圣旨，要把你配给陈王，唉，天不遂人愿……”谙国夫人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徐容伏在谙国夫人的腿上，虽瞧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的情真意切，叹了口气，好像也真的伤感了起来似的：“母亲的心，我哪里能不明白……只是，女儿也有女儿的苦衷。我不愿意嫁给陈王，又不愿意让父亲抗旨不遵，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我着心里真是……既然这样，我成亲的时候，能带着季先生嫁往陈王府吗？我一日日的，只要能瞧见她，心里就是欢喜的，那不能忍的事情，也就忍了。”
“我的儿……”谙国夫人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她拥紧了徐容，道：“你越是这样懂事，娘这心里就越是难受，若不然这样，我们随便找个丫头替你嫁了完事，反正旁人也从没见过你……”
“母亲又说胡话了！”徐容冷笑着，打断谙国夫人的话：“坤宁宫那么多宫婢、太监，庄奚公主、熹妃……皇帝，难道都能装作没瞧见我么？”
徐容忽然想起了一桩原与这不相干的事。
打小，她便被皇后带在身边，坤宁宫算是她半个小家。
常去坤宁宫做客，免不了要碰见那些来请安的妃子们，例如熹妃、纯妃之流，或者是那些递了牌子进宫来拜见皇后的人，例如贺徵的母亲之类的诰命夫人……甚至皇帝也见过几次，因着她是皇后的侄女，所以皇帝待她格外优容。
这一个两个的纵容，就把她养成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偏又愚蠢至极的模样…..她虽上不得台面，因着皇帝皇后和忠武将军府的面子，倒没人敢说她半句，外人不敢提点，亲近的人又不肯提点。
长到这么大，阖宫内外有头脸的人她全都认全了。
就连她的长姐，也没有这么大的谱。
徐容忍不住想，是不是在她远远不知道的地方，自个儿的亲娘就布起了一个自己永远也看不穿的局？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一个无法走出的困境了。
不能找了人待她嫁过去，也不能抗旨，也许，只有她死了，才能解脱。
她心里冷的发抖，听着谙国夫人慈爱的叮咛，她闭上了眼睛。
谙国夫人执掌府中的中馈，又因着家里出了位皇后，府上常来交往的夫人们也多了去，那些有头脸的，少不得要她去应酬，经常过了三更天，雀安堂里还亮着灯。
就算这样忙，谙国夫人还会亲自拿了针线给她缝小衣，纳鞋子，会亲自下厨，在烟熏火燎的厨房给她做好吃的，会抽了空陪着她说些子闲话，而这个时候，其他的姐妹们连见上她一面都是难的。
这些年来，她把一些琐碎的杂事交给大嫂子处理，才得了些空，开始教导几个姐姐们。
六岁那年她高烧不退，人烧的跟块炭似的，谙国夫人日夜守在床边照料她，还九步一拜，三步一叩的去了大相国寺，为祈福……她一睁眼，就瞧见谙国夫人枯瘦的模样。
要她如何相信，这历历在目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