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确认她情绪的确已经平稳，才接着道：“要不是因为突然飞来这无妄之灾，我娘原本还没准备好将这些事告诉我的。”
罗氏皱了皱眉，心想她那个养母一直瞒着她身世不提，未必真是为她好；不过是怕她一旦知道自己身世，会抛下一大家子不管而已。
她那养母，对她是不错；但这件事上，私心未必太重了些。
凤明曦见她面色不豫，心里明白她大概按照自己引导那样猜测着她娘林氏。
在听了她这番话后，心里多少也会对她娘林氏生出几分不满来。
这结果，正是凤明曦想要的。
倒不是凤明曦希望自己祖母不喜林氏；而是怕日后她身份一旦公开，林氏万一生出什么不该的心思；万一受人利用或者盅惑，会因为她这层关系做出什么对忠烈侯府不利的事情来。
一旦发生这种事，无论对林氏还是对忠烈侯府，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种两败俱伤的结局，绝非凤明曦所愿看到的。
为了杜绝可能发生的恶果，凤明曦干脆在事情没冒头之前，先把源头给杜绝了。
有了她今天这番话做铺垫，就算日后林氏真受人利用或者盅惑，对忠烈侯府做出挟恩图报的事，她祖母也会谨慎留有余地去处置。
当然，凤明曦也不希望把自己养母林氏的形象树成为利是图那种。
因此，她顿了顿，话音一转：“我娘生怕我原来的身份太显眼，万一没招来富贵反惹来祸端，岂非反而害了我。”
她轻叹一声：“说到底，我娘虽然不认识我身上戴着那些东西有多珍贵；但也能猜到那些东西不是寻常之物。”
“就连当年我爹病重没钱买药，我娘都没有拿我的东西去卖掉。”
“一来是怕招祸，二来是怕东西卖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以后我也再没有机会再寻回自己亲人。”
罗氏听了她的解释，心里那份忿忿不平这才淡了些；对林氏的印象也稍稍改观了些。
“如此说来，你娘对你倒是一片拳拳挚爱之心。”
少女柔声附和：“你说得对，我娘这些年对我一直很好。”
“若非她突然主动告诉我这些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她亲生女儿。”
罗氏听罢，脸上这才重新有了笑容。
凤明曦心里定了定，接着又道：“直到最近，我一次又一次遇到意外；最近一次，竟然还有杀手摸到我们村子里去，想要暗中杀害我；我娘心里害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猜测着对方极可能知道了我的身世，这才奔着夺我性命而来。”
“我娘怕再瞒着我，根本没法再保全自己；只好将她心中猜测连同我的身世，一齐告诉我。”
“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准不准；便只得将当年抱我回去时，从我身上取下来收好的东西拿出来；让我找机会寻见识广的人悄悄问一问。”
“所以老夫人你今天才会意外看到这块玉佩。”
少女忽地调皮一笑，扬眉看着对面慈眉善目的妇人，娇声问道：“老夫人，你拿着这块鎏金玉佩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来了？”
老夫人罗氏笑脸一凝，捏着玉佩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连搁到口边清香四溢的香茗也觉得不香了。
沉吟好一会，她垂下眉睫，才慢慢道：“姑娘，你娘说得对；这块鎏金玉佩不是寻常之物。”
少女眨着眼睛，仿若天真般附和：“这个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一顿，又补充：“刚才这块玉佩掉在地上那会，很多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一副纯然的模样，“我就猜这块玉佩果然跟我娘说的一样，是块罕见的宝贝。”
话毕，又期待地睁大眼睛，双目闪闪发亮地直视端庄华贵的老夫人。
罗氏被她看得心虚，但仍不想这会就松口告诉她结果。
想了想，忽又问道：“你刚才说你娘拿出当年抱养你时，特意收起来的好几件东西？”
凤明曦点头。
“那除了这块鎏金玉佩，其他的东西呢？是什么？如今你可带在身上？”
凤明曦转了转眼睛，似乎在考虑将不将实情告诉她。
罗氏见状，已经忍不住心急地催促她：“姑娘，一并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凤明曦考虑一会，十分郑重道：“老夫人，要是我将其他的东西也拿给你看；一会你看了之后，可得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吗？”
她娇声软语，半是撒娇半是提条件；罗氏心急着想确认她身份，只迟疑一瞬，就缓缓点头：“好，一会我看过就告诉你。”
凤明曦欢喜地笑了起来。今天必须得解决她身份这事，所以不介意稍稍用点手段哄一哄这位老夫人。
她笑得真心实意，眉目灵动，笑容灿烂；竟令她对面的罗氏主仆一瞬都看呆了。
罗氏甚至无意识地喃喃：“像，太像了。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
这就是她的嫡亲孙女，一定不会有错的。
凤明曦耳力极好，自然将她呢喃低语的话只字不漏全听进耳里。
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倒是守信地解下脖子上戴着的玉貔貅。
“老夫人，据我娘说，这只玉貔貅一直戴在我脖子上。”
“从她抱我回去，一直到现在，这东西都没有取下来过。”
老夫人罗氏接过玉貔貅一看，先是浑身紧绷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之后，她慈爱的脸庞已然忍不住露出欣喜若狂般的笑容来。
“是她，是她没错了。”她喜极而泣地喃喃着，一会打量凤明曦，一会又扭头与贴身嬷嬷确认喜讯。
“姑娘，聊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笑意嫣然，眼眸透亮，声音娇脆：“老夫人，我叫凤明曦。”
老夫人罗氏闻言却登时如遭雷击。
“怎么会那么巧？”
“巧？”少女眼神明净，神色茫然，“什么那么巧？”
“姑娘，”罗氏哽咽得几乎难以言语，好半晌，才平复心情，哑声道：“这只小兽玉貔貅乃是出自宫禁之物；天下间只此一只，倘若事情没有差错的话，你就是……。”
“就是我的嫡亲孙女啊。”
尽管凤明曦心里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但亲耳听闻老夫人亲口承认这事，带给她的触动仍旧复杂得很。
她缓缓转动着眼睛，一会露出想哭一会又想笑的神情，不敢置信地问道：“老夫人，你、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孩子，不会有错的。”罗氏已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扣在自己双掌里，语气激动欢喜，又难掩悲痛与沉重：“这只玉貔貅乃是昔年太子与我孙女——也就是与你的定亲之物。”
如果仅仅是容貌相似，还有可能巧合，会认错。
可除了容貌相似，这姑娘手里还握着她儿媳柳湘当年亲手所刻的鎏金玉佩；还一直戴着当年订亲玉貔貅不离身；如果种种线索与证据叠加在一起，还只是巧合的话，说出去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姑娘说谎为前提。
然而，这种谎言只要有心去查，稍稍谨慎一些就能查证清楚，并且一戳就会破。
所以，由此可以反证，这姑娘说的肯定是真话。
到了此时此刻，即使没有更多直接的证据表明凤明曦是她大儿子凤璋的骨肉；罗氏心里亦已经彻底相信了。
凤明曦被她眼中沉痛所触，心里也有根弦似被无声拨动一样，默默摊开心底某一处柔软地；眼眶也渐渐有了湿意。
“老夫人，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真的是——真的是你的孙女？”
“错不了！”二楼雅座的入口，忽然传来铿锵沉稳有力的男声，“你肯定是璋儿的骨肉。”
“是我们的亲孙女无疑。”
话落，众人齐齐扭头遁声望去，才望见一道精神矍铄的身影负手行来，正缓步走近她们所在的雅座。
在那道老而弥坚的身影后，赫然跟着风华绝伦俊俦倾城的男子——南宫无殇。
老夫人罗氏率先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对着那负手行来的老人轻声道：“老太爷怎么突然来这了？”
忠烈侯府的老侯爷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接着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件递出去：“我来，当然是因为意外拿到了这东西。”
“青铜令牌？”老夫人接过东西一看，就惊得似被东西烫了手一般，差点将令牌摔了出去；立刻又将手掌合起来，死死将令牌合在手心里，眼睛一眨，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滴滴溚溚地落了下来。
凤明曦看着她无声悲恸，哭得不能自已；霎时想起自己无缘得见的双亲，心里也开始隐隐难受起来。
无声的痛感与泪意，如开了闸的堤坝一样，凶猛潮涌而至。
老侯爷看着自己老妻无声悲怆的模样，一下也刹不住泪花闪闪肩膀抖动。
凤明曦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眼眶里聚集的晶莹越发跟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
南宫无殇默默让他们集体哭了一会。
只一会，就受不住他的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开口打破这压抑的流泪场面：“咳，逝者已矣；如今你们祖孙重逢，岂非一大喜事。”
“对，楚国公说得对。”最先由悲恸转为喜极而泣，继而擦干眼泪的，反而是老夫人罗氏。
她红着眼睛，含笑附和南宫无殇，又探究地看他一眼。
视线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打了个转，才轻轻投落凤明曦身上。
虽然刚才在凤明曦的描述里，她听得出来，自己的孙女与这位年轻的国公爷早就认识。
当时从孙女一言带过的述说里，她还没察觉出什么。
可如今当面细看，罗氏几乎立刻感觉出不对劲来。
先是自己孙女身上穿的这袭衣裳。
款式好刺绣好做这身衣裳的师傅手工也是一流的好，这身衣裳穿在她孙女身上，不但将她孙女纤合有度的身段衬托得十分优美秀雅；还映衬出她孙女俏媚又落落大方的气质。
这身衣裳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最好的，当然是它的料子。
那可是万金难求的流光锦。
市面是绝对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却穿在她孙女身上。
放眼满京城；能随便拿出一两匹流光锦做整套裙子的，除了楚国公府外，她还真数不出第二家来。
如今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她孙女与这位年轻的国公爷关系不简单了。
诸般念头电闪而过，想通透其中关窍；老夫人这心里一时就如打翻五味瓶一样，复杂得很。
莫非她的孙女刚刚认回来，就又要离开他们了吗？
这般一想，老夫人看南宫无殇的目光就开始变得不那么友善了。
罗氏的目光自南宫无殇脸上转开，落在自家姑娘身上，自然要多友善有多友善，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小溪，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祖母在，祖母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凤明曦愣了一下，不是一时半刻没法接受她的身份；而是听着老夫人叫她名字，感觉怪怪的。
“老夫人，之前忘了告诉你，我名字里的曦是旭日初升，晨曦微露的曦。”
初升的太阳，代表着光明和希望。
而非溪水蜿蜒的溪。
罗氏听闻她这番解释，也是一愣。
她望了望身旁银发满头的老伴，目光询问。
老侯爷愕然看着少女，一时还闹不明白她怎么改了名字。
罗氏见状，心里已经悄然做下决定拍板了。
“晨曦好，旭日初升，希望无限。”她慈爱地看着少女，满脸欣慰，“以后你就用这个为名。”
说罢，她却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不过，小曦，你刚才唤我什么？”
凤明曦为难地张了张嘴，却一时没法改口唤她祖母。
心里承认到心里最终接受，总得一个过程。
老侯爷见状，连忙给罗氏递了个眼色。
“好孩子，你别怕。这是你祖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以后，都有我们护着你。”
老侯爷点点头，又增添一句：“不错。府里还有许多叔伯兄弟姐妹，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他们往后也一样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