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中型三桅帆船正鼓满风帆,平稳地朝着东边方向航行。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船帆猎猎作响,也撩动着甲板上少年白色的额发。
迪安独自站在二层船舱后方的露天甲板上,双手手肘撑在冰凉的木质护栏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琥珀色的眼眸有些失焦地望着船尾那道被犁开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悠长航迹。暮色将海面染成一片深沉的紫金色,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正在迅速褪去。
这半个月……不,准确说自从踏入叶首国开始,他们所经历的危险、阴谋、背叛与生死搏杀,简直比之前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凶险。秘法书院和共议会的虚伪与算计,思奇魁的深沉难测,余烬的古老与疯狂……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迪亚胸口绽开的漆黑匕首上。
距离那场惨烈混战,已经过去两天了。所幸,之后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安稳”。没有秘法书院的追兵再度出现,也没有血兽或其他不明势力的袭扰。他们得以在嘉嘉尔的引导下,穿越相对安全的区域,抵达了这处隐蔽的海岸汇合点,登上了这艘前来接应的船。
船只已经航行了整整一天。海上的平静,反而让迪安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如同船舱底部淤积的海水,无声地蔓延、加深。
“哟?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发呆?不去里面和大家待着?”
一个清亮、带着些许惯常疏离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嘉嘉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二层甲板,他毫不客气地走到迪安身边的护栏旁,同样将手臂搭了上去,那对标志性的长耳朵在渐起的海风中微微晃动。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显眼的秘法书院乌袍骑士服饰,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旅行装,但腰间依旧挂着那根魔杖。
“你说有‘接应’……”迪安没有转头,依旧望着海面,声音有些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不起眼的小渔船,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把我们运出叶首国海域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毕竟,你之前看起来……可是打算长期潜伏在秘法书院,继续当你的‘乌袍骑士’的。这么大张旗鼓地用船接应,不怕暴露?”
嘉嘉尔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风声中有些模糊。
“一开始或许是那么计划的。但后来嘛……对方不由分说地把我和你们‘关’在同一个结界里,准备一锅烩了。之后秘法书院那边,也再没有主动联络过我,询问任务进展或我的安危。”
他侧过头,帽檐下的灰白色眼眸瞥了迪安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间谍特有的、对自身处境的冷漠分析。
“这信号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要么直接放弃了我这颗棋子;要么……就是他们通过某些渠道,察觉或确认了我的真实身份。”
他耸了耸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迪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几不可察的遗憾与淡淡的失落。
“回去干嘛?回去领死吗?还是回去面对无穷无尽的审查和猜忌?所以……”
他摊了摊手
“不如干脆点,完成任务,直接带着‘成果’——也就是你们——回去复命领赏咯。至少,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你好像……并不是很‘想’回去?”迪安终于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探究地看向嘉嘉尔。对方刚才语气中那点细微的情绪,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一个成功的潜伏者,对“家”或“归属”的感情,往往复杂而矛盾。
嘉嘉尔明显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漆黑的海平面。海风吹动他帽檐上的那根红色羽毛,也吹动了他耳尖柔软的细毛。
“哼~”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语气重新带上了那种对待“小孩子”的、略带敷衍的疏离
“小屁孩,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他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护栏,目光投向下方一层甲板灯火通明的船舱窗户。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情景。
“倒是你那位兄弟……”
嘉嘉尔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舱内那个趴在长桌上、显得有气无力的灰色身影——迪亚。自从上船后不久,迪亚就再次陷入了比来时更加严重的晕船状态,一直没什么精神。
“之后他自己醒了过来,看起来活蹦乱跳,胸口那道疤也愈合得几乎看不见了,身体素质倒是好得惊人。”
嘉嘉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但是,我会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包括被那诡异匕首刺穿、匕首融入体内、以及之后所有的细微变化——都详细记录下来,呈报给陛下,毕竟那把匕首居然就是害的叶首难以安宁的元凶。”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忠诚。
“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
迪安皱了皱眉,白色猫耳因为不悦而向后抿了抿,语气也冷了下来
“等到了沙维帝国,我们会找个安静偏僻、没人打扰的地方定居下来。迪亚需要静养,我们也不想再卷入任何麻烦。”
他刻意强调了“定居”和“安静”,表明自己的态度。
关于迪亚醒来后的情况,他们兄弟几人私下有过简短的交流。迪亚当时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皱着眉描述了一种极其模糊、近乎幻觉的感受:在意识沉沦的黑暗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影,试图靠近他、触碰他。但那暗影试了几次,都无法真正触摸到自己,最后,那暗影仿佛极度愤怒或挫败,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便消散不见了。
这个描述让迪安心头蒙上了更重的阴影,但也暂时无法解释什么。而吼则已经在时候回到影子里面了,他十分迫切的想要炼化最后一片书页,一切看起来好像在往好的事情发展,他也希望,一切都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正在慢慢好起来。
此刻,迪安的目光也投向了船舱内。
迪亚整个人几乎瘫在靠近舷窗的长桌上,双臂垫着脑袋,双眼紧闭,眉头因为晕船的恶心感而紧紧锁着,灰色的狼尾无力地垂在椅子后面,偶尔因为船身晃动而轻微摇摆一下。他连抬起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迪尔紧紧挨着迪亚坐在旁边,细长的黑色尾巴下意识地、充满保护欲地轻轻缠绕在迪亚垂下的手腕上。他一只手拿着浸湿的布巾,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帮迪亚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灰白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昼伏和伽罗烈坐在桌子对面。昼伏巨大的白色虎躯在相对狭窄的船舱里显得有些局促,他一边用粗大的虎掌笨拙地试图帮迪亚固定住随着船只摇晃而滑动的水杯,一边用尽可能轻快的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迪亚说着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喂,迪亚,你看外面好像有发光的鱼!……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想看。坚持住啊,听说适应了就好了!”
伽罗烈则浅金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他小声地对着昼伏嘟囔:“来的时候,迪亚虽然也晕船,但没这么严重啊……怎么回去反而更厉害了?是因为……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吗?”
他黑色的豹耳担忧地转向迪亚的方向。
“迪亚他……”嘉嘉尔的声音将迪安的思绪拉回,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迪亚身上,语气变得更加笃定和探究,“是不是拥有某种……能够免疫魔法直接效果的异能?”
他微微眯起眼睛,“是那个的‘绝魔之体’吗?那个极其稀有、堪称逆天,但也因此限制诸多、颇为‘别扭’的异能?,他是第一个拥有那项异能还能长这么大的吧?”
他回想起山林中的战斗:迪亚为了将他抛出“终曲殆现”的毁灭范围,自己却留在原地,硬生生承受了那足以抹除存在的森白终极光束,结果却毫发无损;之后被“篆心者”匕首刺穿,迪安施展的强效治疗魔法也对他完全无效。
“如果是针对特定元素的魔法免疫,那光束和治疗魔法属性截然不同,不可能同时免疫。那么,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异能……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传说中的‘绝魔之体’了。” 嘉嘉尔的分析冷静而精准。
迪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琥珀色的瞳孔猛地转向嘉嘉尔,一股冰冷而清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毫不掩饰地笼罩向对方!白色的尾巴在身后危险地缓缓摆动。
“这个……你也要详细记录下来,上报给你的‘陛下’吗?”
迪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强烈的威胁意味。
他很想立刻动手,彻底封住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嘴。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艘船上,除了嘉嘉尔,还有一整队前来接应他们的、隶属于沙维帝国的精锐士兵。他们此刻或许就在下层甲板或船舱某处警戒。从这些士兵登船时的动作、携带的装备彼此间沉默而高效的配合来看,绝非易与之辈。一旦动手,胜负难料,更会彻底撕破脸皮,如果在和沙维帝国闹掰,他们将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北境的精灵和人类国家显然不可能接纳自他们,难道要去天上的的羽玄国吗?
嘉嘉尔清晰地感受到了迪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灰白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只是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安全距离。他明白,这是迪安在向他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很抱歉,迪安。”嘉嘉尔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坦然,“虽然迪亚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我对牧沙皇陛下的忠诚,高于一切,高于个人的恩义与好恶。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选择。”
他将“忠诚”和“选择”两个词咬得很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朝着通往一层甲板的楼梯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没有回头,声音随着海风飘来:
“明天一早,我们会在‘巨兽湾’下船。那里会有人接待我们,安排后续事宜。”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了些
“今晚,就好好在船上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们应该都累坏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迪安独自站在愈发昏暗的甲板上,海风带来刺骨的凉意。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目光再次投向船舱内昏黄灯光下,兄弟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中那团疑虑和不安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与此同时,思奇魁夹着依旧虚弱、意识半昏沉的法尔枇奈,依靠着飞行魔法和自身强健的体魄,连续赶了整整三天的路,终于抵达了他们的据点。
落地时,思奇魁那身褐绿色的鳞甲上也蒙上了一层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略显粗重,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几乎脱力的法尔枇奈轻轻放在地上。
法尔枇奈双脚触地,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这三天的飞行,他大部分时间都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四肢无力地垂着,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似乎还未完全从那场惨烈战斗和濒死体验中恢复过来。
直到此刻,重新踏在坚实、熟悉的土地上,法尔枇奈眼中才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正在整理行装、神色平静的思奇魁。
“长老……”法尔枇奈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深切的愧疚,“对不起……我……不但没有帮上您的忙,反而……成了您的拖累,让您不得不分心保护我……” 他低下头,白色的狼耳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发白。
思奇魁先是沉默了片刻,只有山谷的风吹过鳞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然后,他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哼,算是接收到了法尔枇奈的歉意。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思奇魁的声音平稳而直接,他一边将随身携带的一些重要物品取出检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应该对你‘自己’道歉。”
他停下动作,绿色的竖瞳转向法尔枇奈,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战场之上,犹豫和茫然,最先害死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不知道做什么’而手下留情。”
他的话语冷酷而现实,没有丝毫安慰的成分。
“长老……我……我不是‘犹豫’。”法尔枇奈猛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急切和挣扎,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一些,“我只是……真的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迪亚、迪安、昼伏、伽罗烈他们彼此掩护、配合默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目的性和战斗意识的场景。与之相比,自己当时的茫然无措,显得如此可笑和致命。这种对比带来的挫败感和愧疚,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
“我……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实战,在书院里,最多也就是练习和考核。”
法尔枇奈的语气带着苦涩
“当战斗真正爆发,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和复杂局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担心我的错误判断和笨拙动作,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打乱您的节奏,影响您的判断……我害怕……会成为您的弱点。”
他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卑,颤抖着说了出来。
思奇魁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副惯常的深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法尔枇奈说完,他才忽然发出了一阵低沉而短促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意味,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洞悉。
“你……还真是单纯啊……法尔枇奈。”
思奇魁摇了摇头,开始继续收拾东西,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或许,是你在秘法书院接受的教育,是过于‘系统’‘规范’了,一切都有固定的章程和答案。而你,又缺乏真正生死之间的战斗训练和意志磨砺,所以你的思维……被无形地‘局限’在了那个框架里。”
他顿了顿,将一件物品仔细收好,然后转过身,正对着法尔枇奈,那双绿色的竖瞳如同深潭,凝视着对方。
“但是,法尔枇奈,你记住。”思奇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般敲打在法尔枇奈的心上,“从你决定接受‘主’的感召,背弃秘法书院的那一刻起——”
他用了“背弃”这个词,精准而冷酷。
“——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遵循书院规则、在意他人评价的‘学生’了。”
“无需再在意那些所谓的目光,无需因自己过去的身份而困扰、而自我怀疑。”
思奇魁的话语如同撬棍,试图撬开法尔枇奈心中那层由过往教育和社会规则铸成的厚壳。
“不是吗?在‘外人’眼中,是‘叛徒’。但,谁规定我们必须属于‘他们’那一方呢?无法决定起点,为什么还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终点呢?”
他微微倾身,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
“好好想想吧你现在以及未来,唯一需要认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思奇魁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而高效的剃刀,三言两语,便试图将法尔枇奈心中那些对于“背叛书院”、“辜负家族”的负罪感和身份认同的迷茫,干脆利落地“切除”掉。背弃一个世俗的组织、一个国家所背负的骂名,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他们真正要“叛离”和“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现有秩序,是凡物对更高存在的无知与桎梏!
法尔枇奈怔怔地听着,眼中的迷茫和挣扎逐渐被一种新的、更加锐利的光芒所取代。思奇魁的话语,虽然冷酷,却意外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徘徊不定的角落。是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何还要被过去的枷锁所困?为何不能大胆的去真正拥抱新的身份和使命?
“我……明白了,长老。”
法尔枇奈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蓝色的眼眸中已然少了许多彷徨,多了几分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我会努力变强,努力适应!请……继续带上我!”
他的语气变得坚决:“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无论哪里,我都跟随!”
思奇魁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去秘法书院。”
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玩味和探究。
“那困住我们的‘衍禁之笼’结界,毫无征兆地突然崩塌,虽然不知道具体发了什么~但我猜里面一定发生了某些……非常‘有趣’的事情。”
他绿色的竖瞳微微眯起,秘法书院内部,现在一定不会太平静。这正是……再次做点什么的好时机。”
说完,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法尔枇奈,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和考验。
“如何呢?还要去吗? ” 他等待着法尔枇奈的回答。
法尔枇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秘法书院……那个他曾经学习、生活、也曾渴望得到认可的地方。如今要回去,却是以“敌人”的身份。
但这一次,犹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我要去!”法尔枇奈的声音斩钉截铁,甚至比刚才更加洪亮坚定。“我不会再犹豫了!”
他上前一步,直视着思奇魁的眼睛,说出了一番连思奇魁都有些意外的、充满了主动性和觉悟的话语:
“我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长老您!我跟随您,是因为我现在……还‘不知道’,单凭我自己,能够采取什么样的具体行动协助那位大人的‘复苏’!”
“但我知道,目前待在您身边提供协助是我目前能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思奇魁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带着赞赏和意外的笑容,在他嘴角缓缓绽开。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属于“同道者”的认可。
“好~很好!”思奇魁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愉悦,“吾主……不会选错人~。”
他们的组织,并不需要严格的上下级服从关系。需要的,是这样拥有自我意志和行动觉悟,能够主动思考如何为共同目标贡献力量的“同道者”!
就如同他们能够共享彼此后天习得的魔法与武技那样,他们共享的,是所有的力量、知识与决心!
隔日清晨的巨兽湾,晨曦穿透海面上的薄雾,将停泊在港湾内那艘三桅帆船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起来。巨兽湾得名于其两侧形如匍匐巨兽的嶙峋崖壁,此刻,这处天然良港却显得异常空旷和肃杀。
岸边,黑压压地站满了沙维帝国的精锐士兵。他们身着统一的暗红色镶黑边轻甲,腰佩制式长剑或战斧,背负强弩所有的装备几乎都是魔法道具,队列整齐,鸦雀无声,只有铠甲在晨风中偶尔发出的轻微摩擦声。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与岸上的一切。一股无形的肃杀与威压,弥漫在整个港湾。
士兵们列队形成的通道尽头,海岸边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搭建着一顶宽大而华贵的深紫色帐篷。帐篷用料考究,边缘绣着金色的狮首纹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帐篷外,另有数名气息明显更加深沉、装备也更加精良的近卫静静侍立。
这阵仗,绝非普通贵族或将领出行可比。显然,是有不得了的大人物,亲自在此等候。
船上,迪安、迪亚、迪尔、昼伏、伽罗烈,以及换上了一身得体深蓝色服饰、神态恢复了几分沉稳仪态的嘉嘉尔,都已经站在了一层甲板的前端。
迪安面色严峻,琥珀色的眼眸快速扫过岸边那森严的军阵和华贵的帐篷,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完全不理解,也极度不喜欢眼前这阵仗。这哪里是“接应”和“庇护”?分明是赤裸裸的示威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接见”。
迪亚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晕船的恶心感尚未完全消退。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身旁体格最为雄壮的昼伏身上,借以支撑有些发软的身体,灰色的狼尾也无精打采地垂着。迪尔紧紧搀扶着迪亚的另一只手臂,细长的尾巴不安地轻轻卷曲着,灰白色的眼眸警惕地看着岸边。
船只缓缓靠岸,沉重的船锚抛下,粗大的缆绳被岸上的士兵熟练地固定。一块宽阔坚实的木板被迅速架设在船舷与码头之间。
木板两侧,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立刻上前,面对面排成两列,形成了一条笔直、肃穆、不容任何人逾越或打扰的通道,直通向那顶深紫色帐篷。
嘉嘉尔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率先走下木板。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但在经过迪安身边时,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偏过头,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提醒道:
“待会注意言行,放低姿态,千万不要有任何冒犯里面的举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敬畏。
迪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需要昼伏搀扶、状态不佳的迪亚,咬了咬牙,示意昼伏和迪尔照顾好迪亚,然后率先跟上了嘉嘉尔的步伐。昼伏和伽罗烈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连忙扶着迪亚,和迪尔一起跟在后面。
一行人踏着士兵们“护送”下的通道,朝着那顶帐篷走去。靴子踩在木板和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港湾显得格外清晰。周围士兵们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们身上,让除了迪安和嘉嘉尔之外的几个少年,都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压力。
帐篷内部空间宽敞,铺着厚实的地毯,陈设简洁却不失威严。光线透过帐篷顶端特殊的材质变得柔和。
里面只有三个人,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雄狮兽人。他身躯魁伟,即使坐着也散发出山岳般的压迫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略显斑驳、却依旧浓密雄壮的鬃毛,如同黑夜的冠冕。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宛如没有星辰的午夜苍穹,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正是当前沙维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牧沙皇。
主位侧后方,安静地侍立着一位驴兽人。他有着自然下垂的长耳朵,以及一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爬满深深黑眼圈的疲惫双眼,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缷桐
而在主位下方,侧面的客座上,则坐着一位虎兽人。他橘红色的毛发在帐篷内柔和的光线下,依旧灿烂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橙黄色的虎纹鲜明夺目,仿佛随时会跃出皮毛,点燃空气。他姿态看似闲散地靠着椅背,但那双如同熔金般的眼眸,却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看向走进来的迪安一行人——正是鸣德
嘉嘉尔进入帐篷后,毫不犹豫地、步伐标准地快步上前,在距离主位数步之遥处停下,随即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按在心口,左手手掌平贴地面,深深低下头。
“科莫纳多·嘉嘉,顺利引渡目标归来,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充满了绝对的恭敬与忠诚。
迪安的瞳孔在踏入帐篷、看清主位上那位黑狮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对方的衣着、气度与当初在罗水巷时截然不同,但那张脸,尤其是那双极具压迫感和辨识度的漆黑眼眸,迪安绝不会认错!这正是在罗水巷,和鸣德一同出现那只狮兽人!
迪安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带着震惊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直直射向侧座上的鸣德,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瞒着我们?!
然而,鸣德却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迪安眼神中的质问和怒火。他只是迎着迪安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打个寻常的招呼,又像是在示意他冷静。
“大胆——!”
一个洪亮、威严、与说话者那副慵懒疲惫外表截然相反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帐篷内炸响!
是侍立在侧的缷桐。
他那双爬满黑眼圈的眼睛此刻精光四射,死死盯住了迪安看向鸣德的动作,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斥责:
“尔等虽是前朝帝国遗民,但如今既已踏上沙维帝国的土地,寻求陛下庇护,便当遵守帝国礼仪!面对至高无上的陛下,竟敢不跪不行礼,反而左顾右盼?是想用自己的年纪无知,来挑衅陛下的威严吗?!”
迪安身体猛地一僵。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看着堂上那位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的黑狮皇帝,感受着帐篷内外隐约的肃杀沉重的氛围,再看看身边状态不佳的迪亚和面露紧张的兄弟们……尤其是吼先前说过他要全力炼化书页了,要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来。
纵使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他也明白,此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屈辱感和怒火,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弯下了一条膝盖,单膝触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
“见过陛下。”
他的动作和声音,如同一个信号。
身后的昼伏、伽罗烈对视一眼,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迪尔搀扶着迪亚,担忧地看了哥哥一眼,见迪亚勉强站稳,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跪下。迪亚身体晃了晃,在昼伏的搀扶下,也艰难地单膝点地,低着头,眉头因为不适和此刻的局势而紧紧皱在一起,但此刻他脑子空荡荡的对此动作毫无意识。
“嗯。” 牧沙皇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少年们,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光芒。
跪,意味着屈服;出声拜见,意味着至少在表面上,承认了效忠的礼仪。
这,就够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形式上的臣服,往往是实质性掌控的第一步。
“孤,接受你们的敬意。” 牧沙皇的声音恢弘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帐篷内回荡,“从今日起,沙维帝国,便是你们的庇护之所。帝国的律法将保护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但依旧微微低着头,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嘉嘉尔见状,正准备上前一步,开口正式介绍迪安等人的身份和情况——
牧沙皇却轻轻抬起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嘉嘉尔,落在了迪安身上。
“迪安~” 牧沙皇的声音稍微放缓了些许,但那威严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种“特意”的点名而显得更加具有压迫性,“又见面了。”
“孤,很高兴你最终做出了‘回来’的选择。”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仿佛要将迪安的灵魂都吸进去审视
“沙维帝国,正值用人之际,尤其需要……像你这样,充满了无限‘潜能’的天才。”
“陛下……真是会捉弄人。”迪安抬起头,尽管努力克制,但语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嘲弄和不满,“先前在罗水巷,还特意隐瞒身份愚弄我们。”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鸣德。
“并非‘愚弄’。”牧沙皇似乎并不在意迪安语气中的那点冒犯,声音依旧平稳,“孤只是认为,我们之间正式的会面与交谈,理应有一个……更‘正式’、更‘相称’的场合。” 他环视了一下这顶代表他权威的帐篷,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迪安身上,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期待:
“你拥有着……超越这个世界,近乎所有人的魔法天赋与成长潜力。你的未来,有着不可估量的广阔可能。”
“将你的力量,为孤所用吧。” 牧沙皇的声音如同宣告,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霸气,“协助孤,完成兽人四国真正的、彻底的整合与统一!让分裂的族群重新凝聚,让兽人的荣光与伟力,再次照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让兽人……再次伟大!”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吟诵般说出,漆黑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的、属于雄主与征服者的火焰!
迪安心头剧震!他猜到了对方可能会招揽,但没想到,会是以如此直接、如此宏大、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目标来招揽!这哪里是要他们“定居”,分明是要将他们绑上帝国扩张的战车!
但……迪安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迪亚,不知道迪亚是否还记得自己在夜兰那晚和他说过话
“陛下……是认真的吗?”迪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寻找理由推脱,“我们……不过是一群孩子罢了……如何能担得起陛下如此……宏伟的期望?”
他试图让对方打消念头。
牧沙皇静静地听着迪安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不悦的神色。他只是缓缓向后,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漆黑眼眸,依旧牢牢锁定着迪安。
“孤,能给出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
“战争,也并非立刻就要打起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追忆与深谋远虑
“吞并原帝国,看似只用了七年时间,但其背后……是沙国历代先皇与智者,长达百余年的苦心谋划、渗透、分化与准备。”
他的目光扫过迪安,以及他身后的迪亚等人。
“你还年轻,不理解这些政治的深水与战争的残酷,没关系。” 牧沙皇的语调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近乎“宽容”的意味,但这“宽容”背后,是更加可怕的耐心与算计。
“孤,当然是等得起。”
“在你们成长起来,真正理解孤的抱负,并愿意为之奉献力量之前……孤会为你们安排好所需要的一切——安全的居所、充足的资源、不受打扰的修炼环境。”
他开出的条件,对于一个追求力量与安稳的少年来说,几乎无可挑剔。
最后,牧沙皇深深地看了迪安一眼,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某种他笃定会发生的未来。
“好好变强吧,迪安。”
“孤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主动’来找孤的。”
“为了你心中……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从迪安身上,扫过了他身后脸色苍白、被弟弟搀扶着的迪亚,以及依偎在迪亚身边、满脸担忧的迪尔。
帐篷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牧沙皇那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话语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迪安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沉重的、无形的压力,如同这顶华贵的帐篷穹顶,正缓缓地、却无可抗拒地的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