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灰白光芒没入阿弃后心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少年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陷入一种诡异的僵直。他周身的黑暗气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先是向内疯狂坍缩,紧接着又轰然爆发!但这次爆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带着毁灭意志的黑暗,而是夹杂了大量混乱、冰冷、死寂的灰白气流。两种颜色迥异的气息在他体表疯狂交织、冲突,将他瘦小的身躯时而染成墨黑,时而覆上灰白,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场面骇人至极。
“阿弃!”林岩放下白清雪,强忍着自身伤势,扑到阿弃身边。他想伸手探查,却被一股混杂着狂暴黑暗与极端死寂的能量场狠狠弹开,手臂上的强殖装甲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白清雪也踉跄走近,青岚剑域尽力收缩护住两人,但面对阿弃体内那股内外交攻的诡异冲突,她的剑域也显得力不从心,只能勉强隔绝部分外溢的能量乱流。
“别碰他!”格桑嘉措和洛桑迅速赶到,老喇嘛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双目金光湛然,如同实质般扫视着阿弃的身体,特别是那灰白光芒没入的后心位置。
“果然是‘寂灭之种’!”格桑嘉措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此乃‘寂静尊’魔念本源的一丝极度精粹,蕴含着最纯粹的‘终结’与‘虚无’意志。它并非寻常能量侵蚀,而是直接作用于神识本源,污染灵性,最终将宿主的意识拖入永恒的寂静虚无,空留躯壳,化为魔念延伸的傀儡!”
他看着阿弃体表疯狂冲突的气息,继续快速解释:“这位小施主体内本就蕴藏着强大而黑暗的血脉之力,充满毁灭与死亡的意蕴。寂灭之种侵入,其‘终结’意志竟与这黑暗血脉的部分特质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与吸引,反而暂时未能立刻吞噬他的意识,而是陷入了与血脉本能的激烈对抗!”
“但这绝非好事。”洛桑补充道,他手中的曼荼罗模型对准阿弃,散发出的金光试图稳定其周围混乱的能量场,却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两股性质相近却根源迥异的力量在他体内厮杀,无论哪一方胜出,最终都会彻底摧毁他的神智和肉身!必须立刻助他稳定心神,压制乃至净化寂灭之种!”
“如何做?”林岩急问,他看到阿弃裸露的皮肤上已经开始浮现出诡异的灰黑色纹路,像是有生命般蔓延,少年的表情在昏迷中依然显得极其痛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格桑嘉措略一沉吟,眼中闪过决断:“寻常佛法外力,此刻强行介入,恐会加剧冲突,加速他的崩溃。唯一的办法,是引导他的本我意识苏醒,以自身心念为基,配合外缘助力,内外合一,方有一线生机。”他看向林岩,“林施主,你与他有师徒之谊,信任最深。我可传你一段‘心印法门’,助你以神念暂时连接他的识海,尝试唤醒他的本我,传递‘守心’之念。同时,我与洛桑会以‘药师佛灌顶真言’与‘绿度母心咒’护持其肉身与灵性,延缓侵蚀,创造机会。”
“心印法门……对我有效?”林岩并非佛门弟子,也未曾系统修炼过神识秘法。
“此法重‘信’与‘诚’,而非修为。你对他有护持之诚,他于你有信赖之基,此即为桥。”格桑嘉措说话间,已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纯粹柔和的金色佛光,轻轻点向林岩眉心。
林岩没有抵抗。那点佛光入体,并未带来磅礴力量,而是一段清晰玄妙的意念流,包含着一种以特定频率震荡自身神念、与目标建立最基础心灵共鸣的法门,以及几句简短的、充满安定力量的梵文真言。
“记住,进入后,你只是灯塔,是路标,不可强行干涉他的意识争斗,只需不断传递‘存在’、‘守护’、‘归来’的意念,加固他对自身‘是谁’的认知!”格桑嘉措郑重叮嘱。
林岩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阿弃身侧,闭上双眼,强压住肉身的剧痛和内心的焦灼,开始按照“心印法门”运转自身神念。他并非冥想高手,精神力量也不算特别突出,但此刻,对阿弃安危的极度关切,以及肩负的责任,化作了一股无比执拗的专注。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抽离了一部分,顺着那玄妙的共鸣频率,小心翼翼地探向阿弃那充斥着无尽黑暗与死寂混乱的识海边缘。
仅仅是一触,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欲的黑暗洪流便差点将他的这点神念冲散!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加诡异、仿佛能冻结灵魂、消解一切存在意义的灰白死寂之力也在疯狂侵蚀。
林岩固守心神,不断观想阿弃平日沉默却坚定的眼神,回忆他递上骨坠时的笨拙,想起他喊出“只想撕碎他们”时的狠厉与脆弱……他将这些印象,连同自己“回来,阿弃,守住你自己”的强烈意念,化作一点微弱却顽强的星光,投入那片黑暗与死寂的混沌风暴中。
这一点星光,在无边的混乱中是如此渺小,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就在星光投入的瞬间,那黑暗与死寂交织的混沌深处,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悸动。
与此同时,格桑嘉措与洛桑也开始了行动。格桑嘉措盘坐于阿弃头顶方位,双手结“药师佛根本印”,低沉而庄严的诵咒声响起,不再是之前降魔时的恢宏,而是充满了慈悲与疗愈的力量:
“喋雅他 嗡 贝堪则 贝堪则 玛哈贝堪则 喇杂萨目 嘎喋 梭哈!(药师灌顶真言)”
随着咒音,淡淡的、充满生机的琉璃色佛光自他手中印契散发,如同温润的雨露,缓缓洒落在阿弃不断抽搐的身体上。那些正在蔓延的灰黑色纹路,在琉璃佛光的照耀下,蔓延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狂暴冲突的能量也稍显平复。
洛桑则跪坐于阿弃身侧,将曼荼罗模型轻轻放在阿弃心口位置,双手合十,诵念起另一段充满慈悲与救护力量的真言:
“嗡 达咧 嘟达咧 嘟咧 梭哈!(绿度母心咒)”
曼荼罗模型散发出柔和的绿光,与琉璃佛光交融,形成一个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能量罩,将阿弃全身笼罩。这光罩并不试图强行镇压或驱散他体内的两股力量,而是如同最坚韧的襁褓,护住他最后一点生机和灵性不灭,为林岩的唤醒和内部的争斗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战场”。
白清雪持剑守在一旁,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祭坛彻底崩塌,湖面上漂浮着大量碎片和尸体,残余的守卫在星火卫的清剿下或死或逃,战斗已近尾声。白景枫等人也聚拢过来,看到阿弃的状况,无不面露忧色,却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在外围结成防御阵势。
时间一点点过去。
林岩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以筑基期的神识,强行维持这种程度的心灵连接,还要抵御阿弃识海中混乱力量的冲击,对他负担极大。但他眼神紧闭,眉头紧锁,没有丝毫放弃的迹象,那点由他神念所化的“星光”,在混沌风暴中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熄灭,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呼唤与守候的意念。
格桑嘉措与洛桑的诵经声也未曾停歇,两人额角也隐现汗迹,维持这种精微的佛法护持同样消耗不菲。
阿弃体表的灰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和脸颊,模样十分可怖。两股力量的冲突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他身体的抽搐反而停止了,却散发出一种更令人不安的、仿佛生命正在缓缓流失的沉寂感。
就在林岩感觉自己的神念即将耗尽、那点星光也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绝望时刻——
混沌风暴的中心,那一直微弱悸动的点,陡然爆发出一点纯粹至极的、不掺杂任何毁灭或死寂意念的……“黑光”。
那并非黑暗,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深邃的颜色,仿佛是宇宙诞生前最原初的“无”,却蕴含着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存在”意志。
这“黑光”出现的刹那,原本疯狂肆虐的黑暗毁灭洪流,如同臣子遇到了君王,骤然一滞,随即开始向着那点“黑光”汇聚、臣服!而那股灰白的死寂之力,则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无声的尖啸,更加疯狂地反扑,试图污染、同化那点“黑光”。
阿弃体内,变成了“黑光”与“灰白死寂”的直接对决!
外在表现则是,他体表的灰黑色纹路停止了蔓延,颜色开始分化——代表血脉的深沉黑色纹路,如同获得了主心骨,开始有序地向心口收缩、凝聚;而代表寂灭之种的灰白色纹路,则如同不甘的毒蛇,死死纠缠、侵蚀,但却被那有序收缩的黑色纹路一点点排挤、压制。
“他的本源意识苏醒了!并且在主动掌控血脉之力,对抗魔种!”格桑嘉措眼中金光大盛,诵咒声更加急促有力,琉璃佛光与绿度母之光也骤然增强,全力护持那正在复苏的本源。
林岩也感应到了阿弃识海中的变化,那点“星光”终于联系上了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识波动——那是阿弃!不再是被动承受痛苦,而是主动在挣扎、在战斗!
“阿弃!是我!守住你的心!你是阿弃!不是什么魔种傀儡!”林岩凝聚最后的神念,将这道意念狠狠贯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阿弃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体表的灰白色纹路,在黑色纹路有序的收缩挤压和内外佛光的持续净化下,终于开始如同退潮般,一点点地从皮肤表面淡化、消失,最终完全缩回了后心那最初的侵入点,形成一个米粒大小的、顽固的灰白斑点。
而所有的黑色纹路,则彻底收缩汇聚于他的心脏位置,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黑暗印记,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
“噗!”
阿弃猛地侧头,吐出一大口混杂着灰白气息和黑色血块的污血。随即,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沉寂的黑色,但少了以往的麻木与死气,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看到了近在咫尺、脸色惨白如纸、却满眼关切的林岩,看到了正在收功、气息微喘的格桑嘉措和洛桑,也看到了周围所有担忧望着他的同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林岩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势同时涌上,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坐不稳。白清雪连忙扶住他。
格桑嘉措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善哉!寂灭之种已被暂时压制,封于其血脉本源之中。这位小施主的心性之坚韧,远超老衲预料。他以自身意志统合了原本狂暴的血脉之力,反而将魔种束缚、隔离。只是……此魔种如附骨之疽,已然与其部分本源纠缠,无法根除,只能长期以佛法、正念镇压、炼化,稍有不慎,仍有反噬之危。”
阿弃似乎听懂了,他艰难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串九界石手链依然在,只是光泽略显黯淡。他又看向林岩,眼中流露出愧疚和感激交织的神色,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这时,白景枫上前汇报:“主宰,祭坛已彻底摧毁,残敌肃清。但……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几具不属于暗影商会或阴傀宗的尸体,服饰奇异,身上有强烈的空间法术残留痕迹,还有这个。”他递上一块残破的、刻着扭曲星图和奇异文字的金属板。
林岩接过金属板,强殖装甲扫描后,核心数据库立刻传来剧烈波动!
“检测到‘先驱者文明’加密星图碎片!加密等级:次高。内容:标注有‘希望号’详细坐标(需完整星图解密)及……‘寂静尊’原始封印坐标对比图。警告:碎片显示,‘寂静尊’原始封印区域,与‘希望号’失联前最后发送的求救信号区域,存在87%的重合度!”
林岩的瞳孔骤然收缩!
希望号……寂静尊……
难道“希望号”的失联,与这被上古佛门封印的魔念有关?还是说,“希望号”当年误入了封印区域,遭遇了不测?或者……两者之间有更深的、未知的联系?
格桑嘉措也看到了金属板上的部分纹路,眉头紧皱:“此物……与魔境渊源极深。看来,暗影商会与阴傀宗背后的线索,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指向也更深远。”
坠星湖之战,虽摧毁了祭坛,驱散了魔念投影,重创了敌人,但也留下了更多谜团和隐患。
阿弃体内的寂灭之种。
希望号与寂静尊封印的神秘关联。
以及,那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暗影商会与阴傀宗残部……
林岩握紧手中的金属板碎片,又看了看虽然苏醒但气息极度虚弱的阿弃,最后望向东方天际。那里,明月已开始西斜,月华依旧清冷。
白月节过去了,魔劫的阴影似乎被暂时击退。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手中的线索,却隐隐指向了那片更加遥远、更加未知的星空——以及星空之下,被佛与魔共同封印的古老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