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班港的冬日下午,天色暗得早。湿冷的海风从港口方向吹来,掠过“塞班临港产业园”高矮错落的厂房与仓库屋顶,带着一股特有的、混合了海盐、金属和淡淡化学制剂的气味。产业园边缘,那栋挂着巨大“蜗牛”Logo的通信设备制造厂内,下班的汽笛声终于拉响,悠长而浑厚。
阿基姆·拉苏尔脱下带有“蜗牛”标识的静电工服,仔细挂好,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负责的那条智能手机主板测试流水线,确认电源都已关闭。他是这条线的副领班,技术顶呱呱,那些细小的元器件在他手下温顺得像驯熟的羔羊。车间里瞬间充满了喧嚣,工友们互相招呼着,脸上都带着即将放长假的轻松笑容。
“阿基姆,走啦!磨蹭啥呢,媳妇等急了吧?”同线的老张用带着浓重远东口音的中文喊道。
“就来!”阿基姆笑着回了一句,他的中文比老张差远了,带着明显的精灵语尾音,但他努力说得字正腔圆。在军团治下,尤其是在卡里这样的核心工业区,中文是绕不开的。从机器操作手册、技术图纸,到安全条例、厂区通知,甚至升职考核,全是中文。他当初只上完了强制扫盲班,认得几个字,能进行最基本的口语交流就进了厂。如今技术练出来了,却卡在了语言关上——厂办技术学院的工程师资格认证考试,那厚厚的中文教材和复杂的笔试面试,对他来说像天书一样。
走出宽阔的厂门,亚热带的冬天还是多少有点冷的,但阿基姆心里是暖的。眼前就是“蜗牛”厂的配套生活区——“蜗牛之家”社区。这片社区几乎是和厂房同步建起来的,据说模式源自军团老家的“三线建设”。格局规整,楼房不算高,但结实耐用。社区里超市、菜市场、诊所、甚至一个小电影院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那所由塞班港区政府和“蜗牛”厂合资办的“塞班临港产业工人子弟学校”,从幼儿园到中学都有。他的大女儿就在那里上小学,学费低廉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教学质量却一点也不含糊,孩子回来还能用稚嫩的声音教他几个新中文词。社区里住的基本都是厂里的工人和家属,彼此熟稔,孩子们在楼下追逐打闹,充满了烟火气。
阿基姆没有立刻回家,他先拐去了社区活动中心。这里晚上有区政府组织的免费成人夜校,他报了个中级中文班,今天是小年前最后一课。教室里坐满了和他一样下工后匆匆赶来的工人,有本地人,也有像他一样的精灵,大家都穿着不同工厂的工装。讲台上,老师正耐心地讲解着“质量控制”、“流程优化”等专业词汇。阿基姆听得有些吃力,但他知道必须学。不会流利的中文,他这辈子可能都只能是个高级技工,永远摸不到工程师的门槛。
下课出来,华灯已上。社区里张灯结彩,已经有了年味。路边摆摊卖年货的小贩吆喝着,空气中飘着烤饼和熟食的香气。阿基姆在熟食摊买了半只酱鸭,又去合作社经营的门市部称了些糖果和干货。门市部里的东西价格实惠,质量也有保证,他知道这背后有军团的农村发展补贴在起作用。
他老家在奥瑟兰南部的一个乡村,以前家里守着几亩薄田,日子紧巴巴。后来军团的贸易舰队来了,他就去了卡里打工,在后来军团打下来了精灵岛,开始推行军团自己的那种“生产合作社+扶贫办”的模式。他父亲在信里说,村里成立了水果种植合作社,军团(通过奥瑟兰地方政府)投钱建了冷库,引进了改良的树种和农机,合作社以成本价向农户提供化肥、农药和技术指导,收获的水果则由合作社统一联系销路,卖到卡里甚至更北方的市场。虽然合作社本身不赚钱(几乎是半义务性质,靠每年的农村发展专项补贴维持运转),但家里的收入实实在在翻了好几番。弟弟妹妹们也能去镇上更好的学校读书了。父亲总在信里叮嘱他,在军团的地盘上好好干,珍惜机会。
回到家,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妻子莉娜正在厨房忙碌,她原本是厂里纺织女工,生了二胎后就在家照顾孩子,偶尔接些社区里的手工活补贴家用。小儿子在地毯上咿呀学语,大女儿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用的是厂办学校发的、印着军团徽记的练习本。
“爸爸!”女儿看到他,高兴地跑过来。
阿基姆抱起女儿,把糖果递给她,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和孩子们的笑脸,心中充满了踏实感。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在奥瑟兰乡下对未来一片茫然的“野人”毛头小子。如今,他在军团核心地带的工厂里有了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住着厂里分配(低价长租)的公寓,孩子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家人衣食无忧。虽然学中文很吃力,考工程师的路还很漫长,但他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同龄人幸运太多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强大的、名字叫“自由者军团”的秩序。是这个秩序,将卡里从一片混乱之地建设成眼前这座井然有序、充满活力的工业城市;是这个秩序,用那种独特的“单位-社区”模式,将成千上万像他这样的工人和家庭组织起来,赋予了稳定和希望;也是这个秩序,将技术和发展的触角,延伸到了他远在奥瑟兰的偏僻家乡(军团强大的同化能力已经完全让精灵岛融入军团的统治体系了,艾莉丝德拉女王和她的统治集团已经完全变成了替军团在精灵岛监督文官集团的政治共同体了)。
窗外,远处港口传来轮船低沉的汽笛声,更远处,军团海军基地的探照灯光柱偶尔划破夜空。阿基姆并不太关心南方的战事或者高深的政治,他只知道,是这个秩序给了他眼前的一切。他或许永远成不了工程师,但他会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在这条生产线上,为这个秩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他端起妻子盛好的热汤,对家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来,吃饭。明天,就该准备年货了。”
年关将至,对阿基姆·拉苏尔一家,以及对千千万万个在军团治下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的普通家庭而言,这意味着团圆、温暖,和对来年更美好生活的朴素期盼。这人间烟火,正是军团这台庞大战争机器之下,最深沉的根基与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