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冰玉石矿区,李逵带着陈凡等人一路向北。沿途风雪依旧凛冽如刀,恶人谷修士们的谈笑风生却像一簇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不少彻骨寒意。
李逵性子本就豪爽,路上与陈凡聊起北域诸事,从各大势力盘根错节的分布,到矿区里终年不休的明争暗夺,尤其说起恶人谷的过往,更是毫无保留。
陈凡这才知晓,这“恶人谷”三字,原是一段血泪铸就的过往。一千两百年前,谷中初代领头人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而是一位名叫“墨尘”的散修。此人曾是南域小有名气的医者,因不愿为某大宗门炼制禁药,被诬陷为“采补活人、修炼邪术”的魔头,满门被屠,唯有他带着几名同样遭迫害的修士逃至北域冰山深处。
“那时哪有什么‘恶人谷’,不过是在冰缝里凿了几个洞窟藏身。”李逵呵出一口白气,声音沉了几分,“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有被名门正派夺走传承的家族子弟,有撞破长老贪墨而被追杀的宗门弟子,还有不愿屈从强权、被污蔑为‘叛道’的散修。墨尘前辈说,既然世人骂我们是‘恶’,那便索性以‘恶人’自居,却立下铁规:凡入谷者,需歃血为誓,永不欺凌老弱妇孺,永不劫掠无辜之辈,见有遭迫害者必救,遇有恶行肆虐必除。”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哼了一声:“就说那太玄门,五年前强占了黑风岭的铜矿,将矿主一家投入冰牢活活冻毙,还把矿工当成牲口使唤。我们恶人谷去理论,他们反倒联合其他几个宗门,骂我们是‘北域毒瘤’,要‘替天行道’剿杀我们。可到头来,是谁护着那些矿工逃出火海?是谁把太玄门藏在矿底的累累白骨公之于众?这世上的善恶,有时真能被一张嘴颠倒得彻底。”
陈凡默默点头。经历过青云宗的覆灭、影阁的追杀、万灵谷的风波,他早已明白,所谓的正邪之名,往往抵不过人心深处的权衡算计。恶人谷这群被冠以“恶”名的人,行事反倒比许多顶着“正道”头衔的势力更磊落几分。
前行约莫两日,穿过一片绵延如卧龙的冰山,前方忽然出现一道被天然冰壁环抱的山谷。冰壁高达万丈,只在东侧裂开一道仅容两车并行的窄口,入口处立着两块黝黑的玄铁石,上面“恶人谷”三个大字是用剑痕刻就,笔锋凌厉如泣如诉。两名气息沉稳的金丹修士守在石旁,见了李逵等人,原本紧绷的神色立刻缓和,拱手笑道:“李大哥可算回来了,谷主今早还念叨呢。”
踏入谷中,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谷内竟藏着几分生机——崖边生着耐寒的青松,谷底几处温泉冒着袅袅白雾,雾气中隐约可见灵气流转,竟是一处天然的洞天福地。
错落的木屋沿温泉而建,有的门前晒着草药,有的院角堆着刚开采的矿石,偶尔有身着粗布衣衫的修士走过,或扛着劈好的木柴,或提着处理干净的妖兽肉,见了李逵都笑着打招呼,眼神里没有上下级的拘谨,倒像邻里碰面般热络。
“这就是我们恶人谷。”李逵指着谷地中央那座最大最宏伟的建筑群,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看着简陋,却是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用了千百年光阴一点点搭起来的窝。墨尘前辈说过,墙不必高,能挡风雪便好;屋不必华,能容心安便好。”
正说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腰间的匕首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她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看到陈凡时眼睛一亮,像发现新奇事物的小兽:“李大哥,这位是?”
“这是陈凡兄弟,以后便是自己人了。”李逵笑着揉了揉少女的头发,“丫头,快去告诉谷主,我们带回了好消息,让厨房多备些酒菜。”
“好嘞!”少女脆生生应着,又好奇地瞥了陈凡两眼,才转身跑向谷地中央的木屋。
李逵带着陈凡走到那座最大的木屋前。院子里,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石桌旁煮茶,炭火噼啪作响,茶香混着温泉的雾气漫开来。老者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袍,手上布满老茧,若不是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元婴威压,瞧着就像个寻常的山野老人——正是恶人谷现任谷主,独行者。
“谷主。”李逵恭敬行礼。
陈凡也跟着拱手:“晚辈陈凡,见过谷主。”
独行者抬眼看来,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落在陈凡身上时微微一顿,随即笑了:“你就是那个得冰玉髓认主的年轻人?不错,年纪轻轻有这份沉稳,难得。”他指了指石凳,“坐吧,尝尝这‘雪顶芽’,是谷里后山特有的灵茶,用温泉水泡才出真味。”
陈凡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润的茶汤滑过喉咙,瞬间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丹田深处都泛起丝丝暖意,连日来积攒的寒气一扫而空。
“好茶。”他由衷赞叹。
“呵呵,算你有眼光。”独行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听说你从南域来,还被万灵谷通缉?”
陈凡心中微惊,面上却坦然道:“晚辈确是被万灵谷的谢立庭所害,如今只能暂避北域。”
“谢立庭……”独行者捻须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二十年前我去南域时,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万灵谷的内门弟子,捧着药草向我请教,瞧着倒像个潜心修行的。没想到如今竟变得这般心胸狭隘。”他看向陈凡,语气诚恳,“北域虽乱,却还容得下你。若是不嫌弃,便在谷里住下吧。我们这儿规矩简单,守好本心就行。”
陈凡心中一暖,起身拱手:“多谢谷主收留,晚辈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独行者摆摆手,“墨尘前辈当年立谷时就说,‘天下之大,若无处容身,此处便是家’——你既来了,便是家人。”
这时红衣少女又跑了回来,高声喊道:“谷主,李大哥,酒菜备好啦!”
木屋大厅里,一张长桌摆满了菜肴:烤得金黄流油的雪狼腿,炖得酥烂的灵鹿肉,还有几盘翠色欲滴的谷中野菜,旁边摆着几坛封存的灵酒,酒香醇厚。
恶人谷的核心弟子陆续赶来,约莫二十余人,有断臂的中年修士,有面覆疤痕的女子,还有拄着拐杖的老者,虽个个带着风霜痕迹,眼神却都亮得很。
“给大伙介绍下,这位是陈凡兄弟,以后就在谷里落脚了。”李逵举起酒坛,声音洪亮,“今日一来贺我们取回冰玉髓,二来迎陈兄弟入谷,干了这坛!”
“干!”众人齐声应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也不在意,爽朗的笑声震得木屋顶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陈凡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自离开青云宗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纯粹的热情——没有算计,没有猜忌,只有坦坦荡荡的接纳。
席间,有人说起早年被太玄门欺压的过往,引得众人同仇敌忾;有人聊起谷里的趣事,说后山的雪狐又偷了谁晾晒的肉干,惹得满座哄笑;还有人拉着陈凡讨教南域的修行法门,听得津津有味。
那名断臂的中年修士拍着陈凡的肩膀,酒气混着豪气扑面而来:“陈兄弟放心,在北域地界,只要报我们恶人谷的名号,除了那几个顶尖势力,谁也不敢轻易动你!”
面覆疤痕的女子虽话少,却默默给陈凡碗里夹了块最嫩的鹿肉,眼神里带着善意。
陈凡被这股豪爽的氛围深深感染,连日来的压抑与戒备渐渐消散。他说起自己在东域的历练,说起南域的奇闻,只是隐去了《太初经》与太初本源的秘密。当说到谢立庭的卑劣手段时,众人纷纷拍着桌子怒骂,李逵更是直接将酒坛往地上一顿:“他日若这小人敢来北域,老子一斧子劈了他!”
宴席直到深夜才散。李逵给陈凡安排了一间靠近温泉的木屋,推开门就能看见白雾缭绕的泉眼,灵气比谷中其他地方更浓郁几分。
“陈兄弟好好歇着,缺啥就跟我说。”李逵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住处。
陈凡坐在温泉边,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倒映在泉水中,心中一片宁静。或许,这里真的可以成为他漂泊路上的一处归宿。
他盘膝坐下,运转《太初经》,丹田内的太初本源缓缓旋转,牵引着万年冰玉髓的能量在经脉中流淌。冰寒的灵力被一点点炼化,变得温润醇厚,不断冲击着金丹初期的壁垒。
夜色渐深,谷中只剩温泉潺潺的水声,偶尔传来远处修士修炼时发出的低喝。陈凡周身泛起淡淡的蓝光,与泉眼的白雾交融,在月光下晕开一片柔和的光晕。
恶人谷的故事,已在风雪中写了一千两百年。而属于陈凡的篇章,才刚刚在这里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