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的空气仿佛被某种高压装置抽干了水分,变得干燥而易燃。
苏菲站在那里,身侧垂下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无论姐姐你怎么说,我都要留在这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决绝的颤音。
卡米尔盯着眼前这个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的妹妹。
那双总是躲闪的眸子此刻竟然烧着火。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留在这里?”
卡米尔向前逼近了半步。
精致的高跟鞋鞋跟叩击着老旧的木地板。
嗒。
“凭什么?凭你那点可怜的打工薪水?还是凭你那些所谓的……朋友?”
“苏菲,别天真了。离开了梅西耶家,你连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你是一朵温室里的兰花,外面的暴风雨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我不怕暴风雨!”
苏菲没有后退。
她的声音很大。积压在心底多年对家族的压抑与恐惧,随着这声呐喊宣泄而出。
“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我会朝自己的梦想一直努力!”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弱者才谈梦想,强者只谈权力和利益。说说看,你那伟大的梦想是什么?在充满了油烟味的餐馆端一辈子盘子?”
门外。
贴着墙根偷听的李惠莉深吸了一口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拳头硬了。
这家伙的嘴巴,真的好臭啊。要不是看在她是苏菲姐姐的份上,真想冲进去给她稍微“整容”一下。
房间内。
“我要当医生!”
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是吼出来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脸颊涨得通红,连脖颈处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我想用这双手救人!我想像妈妈希望的那样,配出最甜的药水!我要从医学院毕业,我要拿刀,我要把病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这就是我的梦想!谁也别想把它夺走!哪怕是你……哪怕是父亲……哪怕是上帝也不行!”
这段话仿佛带着回音,在狭小的公寓房间里来回激荡。
空气凝固。
卡米尔湛蓝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她那个早已固化的印象里,苏菲永远是那个只会躲在她身后、扯着她衣角、连看见受伤飞鸟都会掉眼泪的小女孩。
软弱得让人心烦,单纯得让人担忧,需要她像护着一件易碎瓷器一样时刻盯着。
什么时候……这朵娇弱的兰花长出了尖锐的刺?
“医生……”
卡米尔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试图平复胸腔内那渐渐失序的鼓噪。
抬起右手,她装作整理衣领的样子,修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在锁骨下方的胸口处轻按了两下。
她强行压下那股顺着脊椎爬上来的眩晕感,语调依然维持着那种像是在冰面上划过般的锋利。
“你想当医生?好啊。那你更应该明白,只有家族的资源才能让你接触到最顶尖的医学教育,才能让你进入最好的医院。”
这就是现实。这也是她一直信奉的真理。
“没有家族铺路,你以为你能在这个阶级固化的圈子里走多远?难道你想去那种连无菌室都因为经费不足而停用的乡下诊所吗?”
“那你会帮我吗?”
苏菲没有被这些残酷的假设吓退,反而抛出了连珠炮般的反问。
“家族会支持我吗?父亲会在意我的想法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把我嫁出去换取利益?为什么不让我去读书?所谓的支持,就是把我当成货物一样卖掉吗?”
卡米尔张了张嘴。
那个残酷的真相卡在喉咙里,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那是家族最丑陋的伤疤,也是她一直试图用华丽的丝绸去掩盖的黑暗脓疮。
父亲根本不在乎苏菲想做什么。
在那个男人眼里,这个私生女如果不惹麻烦,还能换来一笔生意,或者哪怕只是缓和一下某个商业伙伴的关系,就算物超所值。
只要不影响家族那个光鲜亮丽的族徽,她是当医生还是当乞丐,那个男人估计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你懂什么!”
恼羞成怒的情绪像被点燃的枯草。卡米尔的声音变得沙哑,甚至有些破音。
她原本按在胸口的手指猛地收紧,抓住了那昂贵的丝绸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的频率在那一瞬间彻底乱了套。
“父亲根本就不在乎你!在他眼里你就是个累赘!如果不是我帮你推掉了那个恶心的老头子,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谈什么梦想?!”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声还在呼啸,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悲鸣。
苏菲原本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突然僵硬。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里,愤怒还没有褪去,震惊就已经涌了上来。
推掉了……老头子?
卡米尔猛地闭上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懊恼。
那层冷酷的面具裂开了一条无法弥补的缝隙。露出了下面那个为了妹妹四处奔波、甚至不惜顶撞父亲的疲惫灵魂。
该死。
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这不是她该说的话。她应该是那个恶毒的姐姐,是那个只知道利益交换的冷血动物。
她咬着牙想把话圆回来,想继续维持那个恶人的形象,想告诉苏菲这只是另一种更高明的利益交换。
但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绞痛打断了她的所有思考。
“厄……”
那声痛苦的破碎音节被卡米尔强行咽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并且不断收紧,像是要将那颗跳动的脏器捏爆。
视野瞬间黑了一半,耳边的嗡鸣声盖过了一切。
令人窒息的眩晕感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如白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不远处的椅子背,以此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手指像是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抓了个空。
这一刻,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优雅、所有的不可一世,都在这具叛变的躯体面前土崩瓦解。
那种从骨髓深处泛起的无力感让她感到绝望。
双腿一软,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控制,像一截被暴风折断的枯枝,直直地向着冰冷的地板倒去。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