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的出现，像一捧腊月的雪，瞬间浇熄了陆沉因器殿收获而生的满心火热。
坊市角落，人流稀疏。
偶尔投来的几道目光，让此地的空气更添压抑。
炼气七层巅峰的灵压，沉重得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陆沉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胸腔被无形的大手挤压，闷得发慌。
以他如今的实力，对上练气中期尚能周旋一二。
但面对赵虎这等在外门小比中杀入前百的精英，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陆沉面上却不见波澜。
他停住脚步，迎上赵虎那双充斥着戾气的眼睛，声音平直，听不出喜怒：
“赵师兄，此言何意？黑风坳试炼，生死无常，弟子陨落是常有之事。赵干师兄未能归来，我亦感惋惜，但此事与我何干？”
“惋惜？”
赵虎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向前压来一步，话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
“少他妈跟我装蒜！我查过了，试炼最后几天，有人看见赵干带人追你进了一个洞！然后他就再没出来过！而你，却活着回来了！你敢说他的死，跟你没半点关系？”
陆沉心头剧跳。
赵虎竟查到了这一步。
但他确信，所有痕迹都已抹除，绝无实证。
他神色如故，语调依旧沉稳：“赵师兄明鉴。试炼中，我确实与赵干师兄有过偶遇，仅此而已。黑风坳洞穴成百上千，我为任务也进出过几处，并未与他同行。他为何失踪，我毫不知情。宗门之内，凡事讲究证据，师兄若无凭据，还请慎言。”
“证据？”
赵虎眼底凶光迸射。
“在这外门，我赵虎的话，就是证据！”
“你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物，要不是用了什么阴毒伎俩，怎么可能害得了我弟弟？今天，我就让你给我弟偿命！”
话音未落，他周身灵力狂涌，一股远超方才的威压轰然爆发！
其右手抬起，掌心赤红光芒急剧汇聚，灼热的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他竟要在此地动手！
陆沉眼瞳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经脉奔涌，土墙术与御风术的法诀在心底一闪而过，握着柴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很清楚，赵虎若真不顾门规下死手，自己断无生理。
唯有，拼死一搏！
就在那掌心红光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一个懒洋洋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嗓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耍横呢，原来是赵老虎啊？怎么着，小比上被陈师姐揍趴下了，心里不舒坦，跑来欺负新师弟找场子？”
声音还未散去，一个身穿蓝色劲装的青年，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正一步三晃地走来。
青年修为同为练气七层，气息却不如赵虎那般锋芒毕露，反而有种圆融自如的韵味。
正是曾在器殿与陆沉有过一面之缘的甲字坊弟子，齐昊。
此人在外门炼器考核中位列第八，也算小有名气。
赵虎看见齐昊，眉头拧成一团，掌心的灵光黯淡了些许，发出一声冷哼：“齐酒鬼，这里没你的事，滚远点！”
齐昊掏了掏耳朵，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闲事？我可没看见什么闲事。我只看见，有人想当众违反门规，残害同门。这事儿要是传到执法堂，不知道某些刚挤进‘前百’的精英，会不会被直接撸掉资格呢？”
他特意在“前百”两个字上，咬重了音。
赵虎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执法堂的铁腕，他比谁都清楚。
一旦被坐实欺凌低阶弟子，惩罚绝对轻不了，他费尽心力才换来的资源倾斜，十有八九要泡汤。
他死死地剐了陆沉一眼，又转头恶狠狠地瞪向齐昊，最后，那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很好！陆沉，你给我记着！”
“这事，没完！”
“除非你一辈子当缩头乌g，不出这山门，否则，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话毕，赵虎猛地一甩袖袍，卷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散。
陆沉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一松，这才察觉到，后心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转向齐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深深一揖：“多谢齐师兄解围。”
齐昊摆摆手，拧开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咧嘴笑道：“举手之劳。早就看这赵老虎不顺眼了，仗着有个内门的远房叔祖，在外门跟螃蟹似的。你小子惹上他，以后走路可得睁大眼睛，这家伙，记仇得很。”
“弟子明白。”陆沉点头。
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齐昊打量了陆沉几眼，目光里透着几分新奇：“不过说真的，你小子可以啊。炼气四层，就能入孙大师的眼，还能让赵老虎亲自堵你，有点东西。怎么样，在器殿捞着不少好处吧？”
陆沉露出一丝苦笑：“全凭孙大师和李执事抬爱，学了些皮毛。至于赵师兄之事，纯属无妄之灾。”
齐昊嘿嘿一笑，也不追问，伸手重重拍了拍陆沉的肩膀：“行了，自己多加小心。在炼器堂这片地界，他赵老虎还不敢太放肆，可一旦出了外门，那就不好说了。走了！”
说完，他又灌了口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街角。
经此一事，陆沉心头沉甸甸的。
赵虎的威胁，不再是悬空的利剑，而是已经架在了脖子上的冰冷刀锋。
外门的平静只是假象，水面之下，是足以将人吞噬的暗流。
实力！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提升实力！
没有实力，连活着都是奢望，还谈什么大道！
他回到洞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检查并加固了洞府的所有预警禁制，直到灵力耗去三成才停下。
随后，他直接盘膝坐下，将孙大师所赠的心得玉简贴上额头。
神识沉入其中，海量的信息奔涌而来。
玉简内容博大精深，许多论述直指炼器本质——“火候的万千变化”、“材料灵性的梳理与引导”、“符文与器胚的呼吸共鸣”……
每一句，都让他对炼器的理解加深一分。
同时，他修炼《凝火诀》与基础功法也愈发疯魔，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两天用，只为早日冲开炼气四层中期的瓶颈。
唯有修为，才是一切的根基。
数日后，工坊。
陆沉正对着一块火铜，揣摩着一种新的符文组合。
王师傅走了过来，脸色少有的严肃。
“陆沉，宗门任务。抽调一批弟子，去‘黑风山脉’北部的‘寒铁矿区’，轮值驻守半年。协助开采，并防御妖兽。我们丁区一个名额，刘执事点名，让你去。”
寒铁矿区？
驻守半年？
陆沉动作一顿。
寒铁矿，宗门重要的低阶材料产地，地处山脉深处，环境恶劣，妖兽频出。
这任务是典型的苦差，通常都是资质平平的老弟子为了贡献点才去。
怎么会轮到他一个新人？
王师傅看出了他的不解，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本来轮不到你。是……赵虎那边递了话，点了你的名，刘执事也不好驳他面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换个角度想，离开外门这潭浑水，避避风头，也好。矿区是苦，但地火精纯，对你修炼火系功法和练习炼器，有大好处。而且，这趟任务的贡献点，给的极高。”
陆沉瞬间了然。
这是赵虎的报复。
一个更阴毒的报复。
将他从相对安全的宗门，丢进危机四伏的矿区。
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驻守期间，若发生什么“意外”，都太容易撇清干系了。
他沉默了。
但不过短短数息。
再抬起头时，他心中没有恐惧，反而被激起了一股狠戾之气。
避其锋芒？
不。
他陆沉，从不畏惧挑战！
矿区环境恶劣，也意味着约束更少，实战更多！
以及……
可能存在的，只属于他一人的机缘！
“弟子，听从安排。”陆沉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王师傅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严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好！有种！”
“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发。这是矿区地图和注意事项，小子，记住一句话。”
“活着回来！”
“是，师傅！”
接下任务，陆沉立刻行动起来。
他几乎清空了自己所有的贡献点，兑换了厚厚一沓符箓——金刚符、神行符、敛息符、爆炎符，应有尽有。
又换取了大量的疗伤解毒丹药，以及足够支撑半年的辟谷丹。
那柄他亲手炼制的精铁匕首，以及淬毒的子母透骨针，被他用地火重新淬炼了一遍，锋芒更甚。
最关键的是，他耗费心神，将孙大师的心得与墨辰长老的传承玉简，各自复制了一份副本。
原件，被他用禁制层层包裹，藏在了洞府最深处的密室之中。
三日后，外门广场。
陆沉与另外九名来自各堂的弟子在此集合。
带队的是一位筑基初期的吴执事，面容冷峻，沉默寡言。
其余九人，修为从炼气四层到六层不等。
他们看向陆沉的目光，充满了各异的情绪。
有同情，有冷漠，亦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显然，赵虎的“特别关照”，在外门已不是秘密。
“出发！”
吴执事没有废话，挥手祭出一艘中型飞舟。
众人登舟。
飞舟腾空，化作一道流光，冲破云层，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陆沉站在船舷边，山门在身后迅速渺小。
凛冽的罡风吹动他的黑发，脚下是飞速倒退的山川大地。
外门的纷扰被暂时抛在身后。
前方，是未知的险境，也是他渴望的战场。
赵虎的逼迫，竟成了他挣脱樊笼，踏入更广阔天地的推力。
他手掌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那里，藏着他的玉佩与储物戒。
也藏着他的底气，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