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声“且慢”，让满院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包括那几位负责考核的修士，都带着惊疑，刷地一下汇聚到中央的老者身上。
而后，又顺着老者的视线，死死盯在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布衣少年身上。
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提。
按在测灵石上的手掌，几乎是本能地想抽回，却又被他以巨大的意志力强行按住。
那老者的目光，仿佛带着穿透之力，要将他的血肉骨骼都看个分明。
玉佩！
是玉佩被发现了？
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从他背后沁出，浸湿了粗布衣衫。
那面容姣好的女修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周师叔，此子乃五行杂灵根，资质……不堪造就。”
她的语气里满是恭敬，以及无法掩饰的困惑。
被称为周师叔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
他的视线在陆沉身上停留了足足数息，才终于挪开，重新落在那块已经黯淡下去的测灵石上。
“五行俱全，虽驳杂，却难得分布均匀，未曾偏废。”
周师叔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青云门祖师立派之初，曾言‘有教无类’，天地万物，皆有一线生机。”
“此子骨龄适中，心性沉稳，既然来了，便是一场缘分。”
他目光转向那女修。
“李师侄，按规矩，杂灵根者可入杂役处，观其后效。给他一个名额吧。”
女修李师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半个字也不敢多问，立刻应道：“是，周师叔。”
她拿起笔，在名册上陆沉的名字旁画了个圈，随即取出一枚灰黑色的铁牌，扔给陆沉。
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之前的决绝：“算你运气好，这是杂役弟子的令牌，去那边等着。”
陆沉接过那冰冷的铁牌。
入手极沉。
铁牌上只刻着一个深刻的“役”字，以及一串编号。
逃过一劫的庆幸。
对那周师叔的感激。
以及，一种被烙上耻辱印记的沉重感，在他心头翻滚。
杂役弟子。
宗门的最底层，比牲口好不了多少的存在。
他压下所有情绪，恭敬地朝着周师叔和几位修士深深一躬，低声道：“多谢仙师。”
然后，他垂下头，退入通过考核的少年队伍，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定。
周围的目光如芒在背。
有好奇，有不解，但更多的，是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哼，杂役处？”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
是那个叫赵虎的胖少年。
“不就是去扫地砍柴的废物么？走了狗屎运罢了。”
陆沉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那攥着铁牌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几乎要将坚硬的铁牌捏变形。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脚下斑驳的石板。
一股火，正在胸膛里焚烧。
杂役弟子又如何？
至少，我进来了！
我踏进了这扇无数凡人挤破头也摸不到的仙门！
这意味着，功法、资源、真正的仙路，就在眼前！
这比在青冥村终老一生，强上千百倍！
爷爷的叮嘱，那枚改变命运的玉佩，在他脑海中闪过。
资质差，不代表终点低。
路，是人杀出来的！
有了陆沉这个“特例”，后面几个同样是杂灵根的少年，竟也都被破格收录，成了杂役。
那些本已绝望的少年，纷纷向陆沉投来感激的一瞥。
考核直到日落时分才结束。
数千名少年，最终只剩下三百余人。
其中，如赵虎那般，手持淡青玉牌，直入外门的，不足五十。
剩下的二百多人，全是和陆沉一样的杂役。
青冥村同来的五人，只有陆沉和水生留下了。
水生是下品水系单灵根，天赋虽不算顶尖，却也拿到了一枚淡青玉牌，成了外门弟子。
石头和其他两人，黯然落选，只能踏上归途。
离别时，水生看着陆沉手中的铁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哥，保重。”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外门弟子的队伍走了。
陆沉看着水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铁牌，心中没有半分嫉妒。
只有愈发坚硬如铁的决心。
所有新晋弟子被集中起来，由一位姓王的执事训话。
王执事面容冷硬如刀削，声音洪亮如钟：“尔等既入青云门，便需守青云门的规矩！外门弟子，居外院，明日自有安排！”
“杂役弟子，随我来！”
他大手一挥，带着陆沉这二百多名手持铁牌的少年，拐上了一条偏僻崎岖的山路。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翻过一道山岭，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建筑群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其说是建筑群，不如说是一座没有生气的城镇。
密密麻麻、样式统一的低矮石屋，烟囱林立。
刺鼻的药渣味，混着矿石燃烧的焦糊气，还有一股洗不掉的汗酸，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此乃杂役峰，尔等日后便居于此。”
王执事指着那片庞大的区域，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杂役处设百工堂，分管炼丹、炼器、灵植、矿役、杂事等。尔等之职责，便是服侍宗门，供养外门及内门弟子修行！”
“每月完成定额任务，可得微薄灵石与贡献点，用以兑换基础功法、丹药。”
他的目光扫过这群面带茫然的少年，声音陡然转冷。
“莫要以为入了仙门便可一步登天！”
“杂役弟子，三年为期！”
“三年内，若无法突破至练气三层，便自行滚出宗门！”
“若能突破，或有特殊贡献，经考核，方可晋升外门！”
三年，炼气三层！
这句话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在每个资质低劣的杂役弟子心头。
王执事不再多言，将他们带到一片更显破旧的石屋区，交给一名管事的杂役老头。
住处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除了硬板床，空无一物。
阴暗，潮湿。
陆沉被分到了丁字区七号房，找了个靠墙的铺位坐下。
同屋的少年们个个脸色灰败，死气沉沉。
夜已深，杂役峰却并未沉寂。
远处，叮叮当当的锻造声，药杵的撞击声，以及监工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这里不是仙境，是修罗场。
陆沉躺在坚硬的床板上，一手紧握冰冷的铁牌，另一手按在胸口。
那枚温润的玉佩，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暖意。
环境恶劣，前途未卜。
可他胸膛里那团火，却烧得越来越旺。
他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远比青冥村浓郁，却同样驳杂的灵气，开始默默运转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
杂役峰么？
我的仙路，就从这九死一生的绝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