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漕运疑云，初露端倪
塞着情报的旧毛笔被王府侍卫带走后，揽月阁又恢复了往日死水般的“平静”。
沈清辞依旧每日抄经、吃药、发呆，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中毒风波从未发生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郝嬷嬷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不再仅仅是监视，偶尔还会状似无意地提起一些府外无关紧要的闲闻，比如哪家夫人办了花会，哪家铺子出了新料子，甚至……漕运码头近日似乎格外繁忙等等。
沈清辞心领神会，知道这是顾九渊在通过郝嬷嬷，向她传递一些模糊的背景信息，或者是在试探她的反应。她每次都是懵懂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傻话，仿佛完全听不懂其中的深意。
暗地里，她却将郝嬷嬷的每一句话都掰开揉碎，仔细分析，并与前世的记忆相互印证。
漕运码头繁忙……这个时节，并非漕粮北运的高峰期，为何会格外繁忙？是在运送别的什么东西？军械？还是其他见不得光的物资？
林枫……兵部……漕运……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交织成一团模糊的疑云。
她知道，顾九渊想要更多。那支毛笔传递的信息，只是开胃小菜。他需要更具体、更直接的线索，来撬开漕运贪腐的黑箱。
然而，她被困在这深宅内院，消息闭塞，如何能接触到漕运这等朝堂大事？
突破口，或许还得从内宅寻找。官场上的男人在外谋划，总免不了在后宅留下蛛丝马迹。王氏的炫耀，沈清柔的虚荣，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都可能成为信息的来源。
她开始更加留意府中的动静，尤其是芳菲院和王氏心腹下人的往来。
机会很快再次上门。
这日，王氏突然派人来请沈清辞去前厅，说是林家夫人来了，想着沈清辞病情稍愈，让她也去见见礼。
林家夫人？林枫的母亲？
沈清辞心中一动，立刻打起精神。她知道，这绝非简单的见面，王氏定然有所图谋。或许，这正是探听林家动向的好机会。
她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郝嬷嬷和春汐的搀扶下，慢慢吞吞地来到前厅。
厅内，王氏正亲热地陪着一个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缎子裙、头戴赤金头面、面容保养得宜、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妇人说话，正是林枫的母亲，林夫人。沈清柔也陪在一旁，巧笑倩兮，与林夫人言谈甚欢。
看到沈清辞进来，厅内的说笑声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林夫人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几不可查的轻视，脸上却堆起笑容：“这就是清辞丫头吧？瞧着气色是比上回见时好了些，但还是太单薄了些。可得好好将养才是。”
王氏笑着接话：“亲家母说的是，这孩子就是底子弱，让人操心。快过来见过林夫人。”
沈清辞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声音细弱：“清辞给林夫人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林夫人虚扶了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光莹莹，“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有些日子没好好走动了。枫儿他父亲近日公务繁忙，时常宿在衙门，连带着枫儿也跟着操心，人都瘦了一圈。”
王氏闻言，立刻关切道：“可是为了漕运的事？听说今年漕粮北运不太顺当，可是让林大人劳神了。”
沈清辞垂着眼，耳朵却瞬间竖了起来。
林夫人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按了按并没什么泪水的眼角：“可不是嘛！说是河道淤塞，漕船行进缓慢，眼看着就要误了期限。皇上下旨严查，兵部、户部、工部哪个能脱得了干系？我们老爷主管部分军需调度，更是首当其冲，日夜焦心，连饭都吃不下。”
沈清辞心中冷笑。林夫人这话半真半假，漕运确有可能出问题，但她这番诉苦，更像是在为后续可能出现的“困难”或者需要“打点”的地方做铺垫。
果然，王氏立刻附和：“真是辛苦了。亲家公一心为公，也要顾惜身子才是。若是有什么需要侯府出力的地方，亲家母尽管开口。”
林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有侯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起来，还真有一桩小事……听闻侯爷旧部中，有一位如今在通州漕运司任职的守备？若是能说得上话，能否请他在漕船查验、放行方面……行个方便？如今这关口，快一日是一日啊。”
通州漕运司！漕船进入京城前的最后一个重要关卡！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林家果然在漕运上动了手脚！他们想利用永宁侯的关系，打通关卡，让有问题的漕船尽快通过查验！
王氏显然也听懂了林夫人的暗示，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原来是这事。我家老爷虽不在京中，但旧部的情分还是在的。我回头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通州问问看。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有侯夫人这句话便是天大的情分了！”林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又从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硬要塞给沈清辞，“一点小玩意，给清辞丫头戴着玩，压压惊。”
沈清辞连忙推拒，一副受宠若惊、不敢接受的模样。
王氏却笑道：“长者赐，不可辞。清辞，还不谢谢林夫人？”
沈清辞只得“怯生生”地接过镯子，低声道谢。那镯子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毒蛇般的黏腻感，让她心生厌恶。
又闲话了几句，林夫人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送走林夫人，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瞥了沈清辞一眼，淡淡道：“你也回去歇着吧。今日之事，莫要对外人提起。”
“是，母亲。”沈清辞低眉顺眼地应了，在郝嬷嬷的陪同下返回揽月阁。
一回到房间，屏退左右，沈清辞立刻摊开手掌，看着那枚翡翠镯子，眸光冰冷。
林家，果然在漕运上做了手脚！而且情况似乎比较紧急，否则林夫人不会如此直接地找上王氏求助！
通州漕运司守备……父亲的老部下……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顾九渊！
然而，如何传递？上次通过旧毛笔的方式只能用一次，频繁使用必然引起怀疑。
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佛经和那套王府送来的文房四宝上。
有了！
她铺开一张宣纸，开始抄写佛经。但她抄写的速度极慢，写几个字便停下来“歇息”片刻，仿佛气力不济。
在“歇息”的时候，她的指尖看似无意识地在砚台边缘蘸着残留的墨汁，然后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其轻微却有规律的“哒哒”声。
那是她前世在医谷时，跟一位精通音律的师姐学的的一种简单的密码敲击法，可以用节奏代表数字，再对应特定的书籍页码和行列，传递简短信息。外祖父的书房里，恰好有一本《神农本草经》的特定版本。
她不确定顾九渊的人是否能听懂，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隐蔽的传递方式了。她将“通州漕运司”、“守备”、“林家请托”等关键信息，浓缩成代码，通过敲击声传递出去。
她敲得很慢，很轻，夹杂在偶尔的咳嗽和翻书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脸色苍白地喘息着。
郝嬷嬷进来送药时，看到她那副样子，又看了看桌上只抄了寥寥数行的佛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只当她是真的体弱不堪劳碌，并未起疑。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辞在焦灼中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的敲击密码是否被听懂了，也不知道顾九渊会如何利用这条线索。
第三天夜里，那个熟悉的、轻微的叩击窗棂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一个纸团被丢了进来。
沈清辞迅速捡起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已知。”
字迹依旧凌厉简短。
沈清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收到了！他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至少，她的情报送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府中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王氏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沈清柔也不像往日那般爱说爱笑，偶尔还会对着丫鬟发脾气。
下人们私下窃窃私语，似乎听说朝中出了什么事，与漕运有关，好些官员都被叫去问话了，气氛紧张。
沈清辞知道，顾九渊开始动手了。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快意。林家、王氏，你们也有今天！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一场针对她的新的风波，却悄然袭来。
这日，沈清柔突然来到了揽月阁。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裙子，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姐姐近日可大好了？妹妹新得了一些上好的血燕，亲手炖了盏燕窝粥，特来给姐姐尝尝。”沈清柔笑得一脸无害，语气亲热。
然而，沈清辞却敏锐地察觉到，她那双看似笑意盈盈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冰冷的恶意和算计。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清辞立刻警惕起来，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怯懦样子：“劳妹妹费心了……我近日胃口不佳，怕是辜负了妹妹的心意……”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血燕最是滋补，对身子好。姐姐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日后着想啊。”沈清柔意有所指地说着，亲自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晶莹剔透的燕窝粥，就要往沈清辞手里送。
那燕窝粥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沈清辞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淡薄的、被甜香完美掩盖的异样气息——那是……夹竹桃花粉的味道！剧毒！虽然分量极少，但长期服用，足以让人慢慢衰弱至死！
沈清柔！她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毒！
沈清辞心中怒火翻腾，却不敢表露半分。她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让沈清柔想出更阴毒的法子。
怎么办？
就在那碗燕窝粥即将递到她手中的瞬间，沈清辞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手腕“恰好”重重地撞在了沈清柔的手腕上！
“啪嚓！”
一声脆响！
那碗精心炖制的、加了料的燕窝粥，连同那只名贵的甜白瓷碗，一起摔在了地上，粥汁四溅，碎片狼藉。
“啊！”沈清柔惊叫一声，看着自己裙摆上溅到的污渍，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对不住！对不住！妹妹！”沈清辞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红，气息急促，眼中噙满了生理性的泪水，一副闯了大祸、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突然胸口疼得厉害……手没力气……”
她一边哭诉，一边暗中对春汐使了个眼色。
春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自家小姐吓成这样，立刻上前挡在沈清辞面前，对沈清柔赔罪道：“二小姐恕罪！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她近日身子一直不适，手抖得厉害……”
沈清柔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粥汁，又看看哭得可怜兮兮、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的沈清辞，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精心准备的毒计，就这么被毁了！还毁得如此“巧合”！
她怀疑沈清辞是故意的，但看她那副快要死过去的样子，又不像装的。
“罢了罢了！”沈清柔没好气地甩了甩手，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姐姐身子不适就算了，一碗粥而已，不打紧。姐姐好生歇着吧，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沈清柔消失在院门口，沈清辞才慢慢止住了咳嗽，接过春汐递来的水喝了一口，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把这里收拾干净，碎片仔细包好，拿去埋了，不要让人碰到粥汁。”她低声吩咐春汐，语气不容置疑。
“是，小姐。”春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芳菲院的方向，眸光幽深。
沈清柔……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死吗？
既然你出手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漕运的风波，或许正好可以借来一用。
她转身，再次走到书案前，铺开了纸张。
这一次，她要送给顾九渊的，不是情报，而是一个小小的……建议。
关于如何利用林家后宅的“小事”，给前朝的“大事”，再添一把火。
指尖蘸墨，她缓缓写下几个字，然后将其卷好，藏入那支空心的毛笔中。
复仇的火焰，既然已经点燃，就不会轻易熄灭。
而她，很乐意亲自添上几根柴。